这是天下最荒唐的说法。
八年以来,刘伯温不是在辅佐朱元璋,而是在指引朱元璋。
刘伯温和与他齐名的诸葛亮有一个很大的不同:诸葛亮跟随刘备时是辅佐,刘备死后,刘禅继位,诸葛亮的角色才是指导。
刘伯温恰好和诸葛亮相反,他从至正二十年进入朱元璋政府后,扮演的始终是指导角色。
刘伯温的《时务十八策》并不比《隆中对》逊色。
朱元璋此方大言不惭说刘伯温是他的幕僚,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但他必须要这样说,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还把刘伯温当成是他的导师,那他还能能是皇帝?
他所以这样说,其实也是中国传统政治中的一个机制的运行。
那就是:所有一切功劳都是领导的。
当初抱着一堆书来找我,因为你有眼力,而我呢,也有眼力,发现你是个人才。
知人善任。
这在你的辅佐下,成就大业,你的功劳还是有的,但一切主要功劳还是我朱元璋的。
最后,朱元璋说:“我今天邀请你,是真心实意,你可别让我做了‘异心’之人!”
这一字里行间夹枪带棒的邀请书,让刘伯温在细雨的天气之中汗流浃背。
于是刘伯温冒着冰冷的雨水走出青田再次来到应天。
越向北,天气越寒,他的心也就越寒。
在苏州短暂停留时,他看到苏州城在张士诚死后被朱元璋搞得繁华逝尽、残破不堪,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是否也如这座城池一样,破败不堪,无人问津,他只想大哭一场。
……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
刘伯温似乎多虑了。至少从刘伯温进入南京城后,朱元璋对他的一切优厚待遇就能说明,他之前在苏州的胡思乱想显得有些可笑。
朱元璋追封刘伯温的爷爷为永嘉郡公,奶奶梁女士为永嘉郡夫人,父亲为永嘉郡公,母亲富女士为永嘉郡夫人。刘伯温的妻子富女士亦被封为永嘉郡夫人。
郡公这一封爵始于曹魏政府,魏晋南北朝时期,郡公是异姓功臣的最高封爵,在明朝以前,可都是实打实的,有封国、食邑,而且是世袭的。北周后,郡公爵位就成了虚封,除了“郡公”这个荣誉头衔之外,什么都没有。
虽然是荣誉头衔,可有总比没有强。所以当朱元璋把这不费一文的爵位赏给刘伯温的家人时,刘伯温还是小感动了一回。
值得一提是,刘伯温的父亲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郡公。
因为此后就没这一级的爵位了。
朱元璋特意为他准备了接风宴。这可是一次非比寻常的宴会,除了徐达在北方和王保保玩儿命不在之外,几乎所有的功臣全部到场。
韩林都没资格参加的那种。
刘伯温又被感动了一回。
宴会过后,朱元璋把他叫进自己的房间,把宴会上进行过的嘘寒问暖又复制了一遍。
刘伯温感动地说:“皇上您太客套了。”
朱元璋突然就激动起来,握住刘伯温的手,说:“您一日不在,我就度日如年。”
刘伯温险些跳了起来。
这人肉麻的话连女孩子都骗不了。
朱元璋可能的确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但绝不至于到离开刘伯温他就活不了的程度。
刘伯温挣开朱元璋的手,慢慢地往下跪。
朱元璋看着,当刘伯温的膝盖接触到地面的刹那。
朱元璋夸张地叫了起来:“先生不可,有事直说,赶紧起来!”
可是他并没有去扶。
所以。
刘伯温就踏实地跪了下去。
他心里清楚得很,朱元璋要的就是这个:自己老老实实地跪在自己面前,从此再也不是指导老师,而是朱元璋的小跟班。
他不希望刘伯温再扮演指导他的角色,至少在表面上,刘伯温现在应该是他的幕僚。
他必须要在不动声色中压制刘伯温,当刘伯温那衰朽的身躯渐渐地矮下,他开心起来。
朱元璋用威严的语调命令刘伯温站起来,然后又用柔和的语调问刘伯温,您功勋卓着,希望要个什么爵位?
刘基愣了愣,随即说道,“陛下得天下乃是上天的意思。我怎么敢贪天的功劳,您对我家人的封赏已经浩荡无比,我知足得夜不能寐,所以,我什么爵位都不要!”
这一回答正是朱元璋要的标准答案。
朱元璋很满意,几乎是喜出望外。
不过,他是个疑心重的人。
在这之后,他几次三番征求刘伯温的意见,要他选一个爵位。
但是每次都拒绝。
这反而让朱元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连忙说:“先生新丧娇妻,咱觉得那个女子给你照顾,不得行。所以自作主张为您张罗了一个,万不可推辞。”
刘伯温不知这是何意,一时无言。
朱元璋又说话了:“先生不要胡思乱想,你为咱贡献了全部心力,为你找个女人理所当然。”
刘伯温这才应承下来。
这位女士姓章,有倾城倾国之貌,所以刘伯温很快就和这位章女士如胶似漆,几乎把朱元璋送给他老婆的背后目的忘记了。
实际上,他就应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