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淳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意图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他自认从头到尾是没露出一丝杀意的,即使是在试图动手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是同情。
他和妮娅的命运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一个自小便是为了化身天使,一个从小便被施加了看不到结局的任务。
没有一个是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的。
二人的区别在于,妮娅或许可以选择死亡的归宿,但对于他来说,死亡远远不是尽头。
这么一想,好像还是他更倒霉一点。
对于妮娅来说,死亡并不是负面的结束,反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帮助她逃离了年幼时既定的宿命。
不过也不太好说这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毕竟谁也没见过一个人化身天使之后究竟是什么状态,或许天使降临的时候,带给她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灵魂的永生——
永久的被压制在天使灵魂之下,没有视觉、触觉,说不定连意识都没有。
相比于死亡,这种未知的领域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但仔细观察妮娅的表情,对方好像并不是看出他准备动手才说出这番话。
谢淳喝着奶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一定有这个能力。”妮娅平静的说着,“你和那位玄国来的萧寒先生,是唯二能让我体内的天使灵魂发出危险预警的人。”
“原来如此,蜘蛛感应是吧?”
谢淳三下五除二的清理掉面前的食物,看了下妮娅面前还剩下一大半的奶茶与汉堡,小声问道:
“不喜欢吃快餐?我一会带你吃点别的?”
妮娅轻轻摇头:“没,这些食物很好,只是我不想增添这些非必要的欲望,尝一尝就够了。”
谢淳将对方刚刚的话回忆了一番,无奈问道:“那什么叫必要的欲望,保卫英国的民众?”
“嗯,算是其中一种吧。”妮娅坦然承认。
谢淳想了想,耐心道:“你只要努力的做自己就好,或许你无法在千百种欲望区分出你想要的,但其实你没必要抗拒他们。”
“什么意思?”
“只要你愿意坦诚地面对自我,那么欲望就无分高低,即使是喝奶茶,吃汉堡薯条,这些原始的欲望反倒要比玄之又玄的理想信念更为真实。”谢淳总结道:
“你有些矫枉过正了。”
“你是说我做错了?”妮娅微微歪着头:“可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成为天使,从小周围人对我期望如此,我的选择也只有这一条路。”
谢淳看了看周围,小声道:“「价值」并不像你喜欢的奶茶汉堡一样具有物理属性,但我们注定会对眼前的选择有所倾向,注定依据某些准则去思考行动。”
妮娅似懂非懂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将这些准则称作「价值」也无可厚非?”
“当然。”谢淳毫不犹豫的点头,“选择吃汉堡薯条也没有错,从我的角度看,你需要做的正是试着去判断出哪些「价值」是属于「自己」的。”
谢淳并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这些玄之又玄的哲学问题,但还是没忍住试着矫正她的理念。
人类作为脑部发达过头的生物,其社会性同样古老,即使放纵到极致,也依旧无法做到——不为善行动容,不因恶行愤恨。
毫无疑问,妮娅是要被划分到「好人」那个类别中的。
不知道是那个「炽天使计划」有着对于知识方面的灌溉,还是妮娅的理解能力确实超乎常人,她只花了几十秒就参透了谢淳的观点。
甚至还能举出自己的观点与其辩论:“但「价值」都是先于「我自己」出生的,我的一切观点与依据都诞生自不可控制的基因构造、生活经历、地方文化、乃至于完全偶然的意外事件。”
谢淳一惊,这还遇到对手了?
他想了想,缓缓道:“在这之前,我们要先讨论,什么是真正的价值,它既不是辛勤的工作,也不是唯唯诺诺的唯命是从,更不是来自希望与梦想,亦或是心底的渴望。”
“价值是一种只有你能创造的东西,或许你现在确实毫无价值,但在某一天你会觉得「我有」,然后尝试去创造价值。”
谢淳从容的靠在椅背上,接着道:“而「自己」并不是从出生起就蕴藏在体内的与世无争又充满神秘色彩的内核,「自己」只是价值的聚合物。”
“所谓「做自己」无非是咬紧牙关,试图看清「自己」是如何塑造成如今的模样。”
妮娅眨眨眼,试着理解他所说的话语,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去在注定不完全自由的世界中,尽你所能的行驶自由。去一刻不停的审视自己身处何方,试着去讲述自己的来历。”
“足够幸运的话,去追寻甚至创造一次碰撞,最终跃入你期待已久的流向。”
谢淳最终总结道:“这才是你该为自己创造的价值。”
妮娅轻轻叹气:“但你说的只适用于普通人,我是不一样的。”
对方小大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给谢淳逗乐了,他问道:“你哪不一样?不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也没看见你三头六臂啊。”
妮娅解释道:“从小到大,许多人都觉得我很奇怪,因为我是那个计划的产物。”
谢淳靠在椅子上,瞄了眼对方桌下漂亮纤细的小腿,反问道:“这重要吗?”
妮娅困惑道:“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我举个例子。”谢淳构思数秒,轻声道:
“如果说走在街上,我第一次见到你,既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那我大概率也会觉得你很怪。”
妮娅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谢淳接着道:“但是不超过一分钟我就会忘记你,一天后如果没人提起,我压根想不起你,所以说,我们在别人眼中如何并没有那么重要,没人记得也没人在意,真实的做自己就好。”
他感叹一声:“真正了解你的人不会觉得你奇怪,不了解你的人即使说你奇怪也不必在意,一天之后你还是你。”
妮娅并没有高呼「大师,我悟了!」,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谢淳笑了笑,招呼着服务员要了一份冰淇淋和奶昔,推到她面前,轻声说道:
“都是甜食,快吃吧。”
妮娅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