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主管没有回到办公室,第二天也没来上班。
方煜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但一直缄口不语。
办公室似乎比以前安静,但流言却已冲破围墙。
这样的事情发生,同事们没有为谁悲哀,也没有为谁不平,他们往日焦躁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像是出去看了场球赛,内心的焦躁都被一时的刺激一驱而散。而佳毅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
两天后崔主管回来了,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向她投来了目光。她忽视这些目光坐下,但气色没有先前那么好了。她脸颊上的绯红不见了,眼神里也增添了些许落寞的神色。不过,还是一样认真工作,对任何一份文件都一丝不苟。
但是,女同事们对她更加客气,倒水时让她先倒,上电梯请她先进。但没有人和她一起吃饭,只有方煜,总会在她出去之后跟出去。
佳毅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有一种悲凉,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它源于社会毫无温情的凄冷,而非个人爱恨情仇的痛楚。
他突然很想家,想念母亲温暖的手,想念父亲宽厚的脊背……
对了,又是一年春将到,该回家了。他期待,期待母亲做的煎饼果子、纯肉馅的热乎饺子,还有豆沙泥花卷馒头,但是他又害怕,害怕自己庸碌无为、囊中羞涩,还有乡亲们的评头论足。他不再是可以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他肩上是责任。
母亲总是在电话里说想自己,做了什么梦梦见自己。两年没回去了,回去一趟吧。佳毅拿定了注意。
春赞在工厂里赚了不少,这个月开始能拿到将近五千了。他兴奋地给佳毅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佳毅,哎呀,看着银行卡里的银子蹭蹭往上涨,心里那是得劲啊,我请你喝酒啊。”
于是,他们去了夜市附近一家烧烤店。
“老板,十串羊肉,十串骨肉连筋,烤面筋、烤香菇、烤韭菜、烤土豆各来五串,啤酒一件。”春赞话声高亢,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自信,“不够了我们再点,哥们儿。”
“真是土豪啊你!”佳毅看他那个劲儿,觉得好笑。
“哈哈哈,今儿管饱,多吃点。”春赞得意地说。
“刚赚点钱,就嘚瑟成这样了啊,小心闪着腰。”佳毅打趣。
哥俩开心地吃喝,香酥流油的肉,冰爽沁脾的酒,烟火缭绕的小店,这真是这段时间,甚至是这一年来最舒爽的一晚。
“工厂里到底怎么样啊?”佳毅没有去过,但听人说过那里是葬送青春的血汗工厂,看到春赞这么开心,就很好奇。
“在工厂条件还可以,员工食堂饭菜种类很多,味道虽说没有下馆子香,但是管饱,还不错。住宿嘛,就像学校那种上下铺的床,有空调,可以洗澡…...”春赞讲了很多,还说在那里遇到了老乡,下班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聊聊天。
这么一说佳毅倒是羡慕起来了:“哎呀,真好啊,我每天得对付一堆千篇一律的文件,枯燥、无聊、辛苦不说,工资跟你差一大截儿,而且,吃饭、住宿全是自己承担,算下来,真的就不剩什么钱了……”
“哎呀,你的工作比我的有前途,也体面,说出去多好听话。”春赞叹了口气。
前途?佳毅在心里反问了自己一下,每天码着自己都不想看的东西,会有什么前程么?体面?说出去好听顶什么用呢?
肉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半酣,两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春赞这时却笑了,然后笑声变成了哭声。
“你醉了,春赞。咱们回去吧。”佳毅拍拍他伏在桌上的头。
“好,回去。”春赞晃悠悠地站起来,打了一个踉跄。佳毅赶紧去搀扶。
出了店门,春赞把胳膊搭在佳毅的脖颈上,死沉死沉地压着,好在佳毅不是太晕,勉强撑得住。
“来来来,我们在路边坐坐……”春赞攀着佳毅在马路边的水泥边上坐下,酒喝得全身发热,也不知道这寒夜的冰冷了。
一坐下春赞就哭了,哭得很大声,那声音仿佛是从撕裂的心肺里迸发出来的。
“佳毅啊,你不知道工厂多苦啊。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班,上班像机器,下班像僵尸,实在是太无聊了。”他的肩膀一耸一耸,“我们每天都要没收手机,上厕所要计时,基本无休,我就只有发工资的那一天是最快乐的,最踏实的……”
听到这些,佳毅也十分难过,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那你怎么打算呢?”
“在这儿待着呗,不干这个,也不知道干啥呀,起码这个赚钱。”春赞说。
“马上该过年了,你回家吗?”佳毅问。
“我……不回了吧,厂里放假是高工资,平时加班是1.5倍,周末加班2倍,节假日加班3倍工资,到时候一天赚的顶我干三天,我得把握机会。”春赞声音回归正常,语气里透着许多期待。
“那……也行,我到时候去你家看看你爸妈。”佳毅说。
“嗯,谢谢你,佳毅,这次请你吃饭也是想你帮个忙。”春赞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来,递给佳毅,“这是三千块钱,差不多我第一个月的工资,你帮我带给我妈。我奶奶生病住院了,给他们贴补点。”
“中啊,放心吧,给你带到。”佳毅小心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在抬起头的那一瞬,看见春赞的侧脸,似乎比刚来这里时瘦了些许。
春赞不怎么跟家里打电话,不喜欢听他父亲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也不想听他母亲千篇一律的唠唠叨叨,但还是挂心着家里的事情。
“谢谢,佳毅。”春赞拍拍佳毅的肩膀,“走,今天去你那儿睡,一个多月没有同床共枕了,哈哈。”
“你妹,谁给你同床共枕,快在厂子里找个妹子吧……”佳毅笑着说。
“屁,在工厂里找妹子,白日做梦!你知道不,我前面是大婶,后面是大妈,左面是小伙,右面有大哥。”春赞边说还在空中无力地划着手指头,“等我在里面找到姑娘了,估计人也快挂了。”
“哈哈哈,这么惨啊!”
“是啊,你这在高级办公室里的人,容易的多吧?”
“哪有,只有一个年轻姑娘,可能已经名花有主了。我这穷酸样,谁愿意跟我,不都去找钻石王老五了。”
“哈哈哈,别气馁,咱怕啥,等后面有钱了,要啥有啥!”
两个人就这么晃晃悠悠走回了佳毅的出租屋……寂寞凄冷的夜晚,还好有个好友陪伴。
“睡觉时候不许再打呼噜了啊!”
“那我要是能管住,我肯定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