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不是一颗心去敲打另一颗心,而是两颗心共同撞击的火花——伊萨可夫斯基。
有一句名言:“我说不出来你为什么爱我,但我知道,我就是你不爱别人的理由。”
这是谁说的?不记得了!
然而,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Z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在她的周围并不缺乏追求者,但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包括她又是为什么拒绝了她那英俊的表哥?
这些对我都是一个谜——一个我一直想解开的谜。
`
上海复兴坊,红砖红瓦的经典法式里弄建筑,二楼一间9平方米的“亭子间”:
“亭子间”内简陋地放着一张单人铁床,一个破旧的衣柜,还有一个竹制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种书籍;
南面靠墙放着一个自制的卧式喇叭箱,喇叭箱上放着几本科普杂志;
北面靠窗放着一张自制的书桌,书桌上除了放着几本参考书之外,还有一只小闹钟,闹钟上的指针指着下午4点10分;
东面靠窗有一张实木圆桌,圆桌上放着二只书包;
圆桌的右面坐着一个头上扎一条白底内嵌一缕红色丝线的绸带,并优雅地系了个蝴蝶结的窈窕少女;
圆桌的左面坐着一个理着平头的弱冠年华青年,此时他那深蓝碧青宛如湛蓝海洋的眼睛正柔情脉脉地望着对面的少女;
这是Z第一次来我家一起做功课。
功课做完了。
我站起身来,打开写字桌抽屉的锁,拿出一份折叠得很好的信,故作神秘地交给Z。
Z看到我神神秘秘地给她一封信,就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接了过去。
Z拆开信一看,脸红了,原来是她当年写给我的第一封信。
Z把信拿在手里,从头到尾仔细地看完了,仿佛这信不是她写的一般。
看完信,Z把信重新仔细叠好,交还了给我。
我没有马上把信放回写字桌的抽屉,而是把Z刚刚叠好的信重又打开,看了起来。
`
x:您好!
来信悉。
我仿佛不是看到了一封信,而是吞下了一团炙热的炭火——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根本无法专心听课,因为我感到我的脑袋几乎要裂开了。
我不得不在第一节课结束后就提前回家——这是我进入“电大”以来的第一次缺课!
我是个独女,因此1973年中学毕业时按政策留在了上海,我好高兴啊!
但拿到毕业分配通知书时,我仿佛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因为报到地点是老湾区副食品公司下的一个菜场,接下来,我的生活就是每天与豆腐为伍,大家都叫我“豆腐仙子”。
那时的我真的沮丧到了极点——毫不夸张地说连死的心都有。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唐代山水田园诗人王维的名句,但我无法像诗中所描写的那样随遇而安!
我每天都期望“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1977年的恢复高考让我仿佛在黑暗的隧道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但命运之神再次残酷地粉碎了我的希望,和你一样,我因为患有支气管哮喘而被剥夺了参加1978年高考的权利!
我仿佛又重新掉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
然而,也许老天眷顾我,让我进入了中央广播电视大学,这又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不过,听说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并不负责毕业后的分配,因此一想到可能仍要回到那豆腐摊边,我又开始感到恐惧和不寒而栗。
因此,每天我都在这希望和恐惧中度过。
确实,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很多时候我又怀疑我是否能够接得住摩伊拉女神之剑……
然而,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
我的阿姨和亲戚朋友们没有少给我介绍男朋友,我的同事和同学们也没少追求我,但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愿别人看到我流血的心。
我把自己禁锢起来,我自以为已经筑起了铜墙铁壁的围城能够抵御来自任何方向的丘比特之箭,但我没想到你却已经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围城之内——让我的所有防线形同虚设……
是你的激情感染了我,是你的真诚感动了我,同时我也被你的爷爷所折服!
你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更是给了我勇气。
我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我那高傲而冷酷的心灵第一次受到热烈的感情的裹挟”。
真可谓:爱情不仅会占领开旷坦阔的胸怀,有时更能闯入壁垒森严的心灵——培根。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明天下午,我在家里等你!
你的Z!
搁笔于1979年11月12日深夜
`
这封信,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每次看的时候,心情都好像是第一次看的那样。
我把信仔细叠好,重新锁回写字桌的抽屉,然后不解地看着Z说道:“说实话,当时我没有想到会收到你的这么一封信。”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写出这么一封信。”Z看了我一眼,迷惑地摇摇头答道。
Z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弄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神情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
我坐在圆桌边默默地看着她。
片刻后,Z重新回到了桌边,靠墙坐下,仰头凝视着我那低矮得不足二米高的“亭子间”屋顶。
半晌,她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似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实际上,我的周围不缺给我写信的人,但他们的信,要么是满篇华丽辞藻,内容却牛头不对马嘴;要么是满篇卿卿我我,看了令人肉麻,浑身起鸡皮疙瘩;要么是平淡无味,看了后味同嚼蜡!”
“但是你的信不同!”Z突然转过身来,直视着我说道,双眼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那天,我拿了你的上课笔记后,没想到里面会夹着这么一封信!我看了一遍,禁不住想看第二遍。当时我感到脑子都快要裂开了。”Z一面说一面用手势夸张地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
“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听课,好不容易熬到第一节课结束,我就回家了。”Z越说越激动,脸色变得绯红起来。
“回到家,扔下书包,就躺到了床上,午饭只吃了2口就不想吃了,我妈问我是不是生病了?于是我就顺水推舟说感冒了,然后干脆一头钻进被窝里,连晚饭也没有吃。”Z继续激动地说着。
“但是睡不着,我又拿出你的信来看,信中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把大锤,敲打在我的心上,于是我干脆爬起来,坐在床上写了这封信。因为是坐在床上写的,所以字写得很潦草很难看,你不要笑我啊。”Z说起了那天的情景,并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还说那天她的字写得很难看。
说实话,Z说她的字写得不好,那是谦虚了,她的字写得很漂亮,至少比我的字写得好。
“当时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掉在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几百年了,突然有一天看到有一个人降下了一根绳索。”Z向我描绘着她当时的感觉。
我能够理解Z的感觉,因为她和我是同一类人,很多时候,在我极度失望的时候,看到了一丝希望,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
不过,她的话揭开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底,那就是为什么她在看我时,她的目光永远是那样的清澈和充满了期许——仿佛在等一个已经爽约上千年的挚友,那就是我是第一个给她写这么一封信的人,而且这一封信的内容是她期待已久的。
听着Z述说着当时看了我的信后的反应,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到了她的表哥。
自从上次Z的母亲对我说她的表哥一直在追求她,后来有一次又看到她的表哥来她家找她,她的表哥就成了我脑海中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后来Z当着我的面把她表哥写给她的信都撕了,包括那一次星期天她表哥来她家找她,她却没有陪她表哥,而是和我一起去了图书馆,甚至连走时都没有对她的表哥说声再见,连出房门时看她表哥的那一眼都是那么地冷傲,但尽管如此,每次我一想起她的表哥,依然会隐隐地有一股醋意。
因此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拒绝了她表哥的追求,于是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拒绝你表哥的追求?听你妈说你表哥是很不错的。”
“我表哥是‘老三届’的,很帅,也确实很有才气。”Z点点头,很自然地答道,回答时她正视着我的眼睛,丝毫没有要回避我的问题的意思,不过她显然从我的话语中感觉到了我的醋意,女孩子都是敏感的,因此故意说了一半,停住了。
Z说她的表哥很帅,这点我承认,因为我曾见过他的表哥,确实长得很英俊。
现在又听Z说她的表哥很有才气,于是我的醋意就更大了,忍不住问道:“你的表哥很帅,也很有才气,那你还要拒绝他?”
Z看着我那充满醋意的眼神,笑了,仿佛我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她马上正色地说道:“不过,我不喜欢我表哥的性格,太软弱!”
Z说出了她不喜欢他表哥的原因,同时脸上露出不肖的神色。
Z的表态让我感到欣慰,但奇怪的是,我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她的表哥,她爱的是我,但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喜欢听到从她的口里说出她不喜欢她的表哥,也许这是每个深爱着一个女孩子的男孩子都会有的心态吧。
只是Z说她的表哥太软弱,这让我意外,于是我不解地问道:“太软弱?”
“对,太软弱,就像......就像......”Z皱着眉头,抬头望着那“亭子间”低矮的屋顶,仿佛在极力寻找合适的比较对象。
“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Z突然从那低矮的“亭子间”屋顶收回目光,重新看着我说道,她的比喻实在让我感到意外。
“像贾宝玉?!”我忍不住用一种惊奇而又感到好笑的口吻问道。
“是,像贾宝玉,甚至比贾宝玉还要软弱!”Z看着我,点点头表示肯定地答道。
“在他给我的信中,他最喜欢引用的就是王维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而在你的信中,我却可以看到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Z继续解释着她为什么说她的表哥软弱。
“换句话说:他老是劝我随遇而安,接受现实;而你,和我同样是一个弱者,但却老是鼓励我不要放弃,会有战胜命运的一天!所以和他在一起,我感到除了无助还是无助。而你则不同,你不相信命运,你要挑战命运。”Z一面述说着我和她表哥之间的区别,一面轻轻地摇摇着头。
“对我来说,认命就相当于心甘情愿地呆在在黑暗的深渊中,所以我除了像你一样去挑战命运别无它路,但我缺少你那样的勇气,所以和你在一起我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支撑。”Z一面说一面看着我,娓娓道出了为什么选择我的原因,说话时,她的眼睛中又闪烁出那股异样的光彩。
Z的这番话让我彻底明白了:
那就是从她母亲的口中我知道她的表哥无论从长相还是才气来说都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且又有着她母亲和她阿姨这一层关系,但Z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而且是这么迅速和决然地就选择了我?
这是因为我和她有着同样的人生经验:二人生着相同的病,又都处于社会的底层,而且我们还都因为体检问题而被高考拒之门外,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没有放弃,抓住了进入中央广播电视大学这个机会。
最关键的是我有着她缺乏的面对困难时永不言败的勇气!
爱情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的经验——卡森·麦卡勒斯。
【下章看点】
x和Z做完功课后一起来到复兴公园,他们坐在荷花池塘边,看着池塘里一对戏水的鸳鸯相约永不相忘,Z还送给了x一个信物,并说凭这个信物,她要下辈子再来找x......
Z送给了x一个什么信物呢?她又为什么要说这话呢?
欲知详情,请见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