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一家三口难得的安静用膳。
兜兜坐在谢绾绾身侧，很是不自在地偷偷看墨北珩，竟还有些不习惯。
臭爹爹今日怎的这样安静？
就在他又一次偷看墨北珩的时候，却见墨北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一愣，忙低头用膳，就差把自己的头埋在碗里了。
墨北珩勾了勾唇，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轻声问：“兜兜，过些日子，爹爹带你和你娘亲回京城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顺道去玩雪好不好？”
京城里的世家孩子，他们早早地便要开蒙读书，过早地耳濡目染，看尽了他们的母亲在内闱和外边的明争暗斗里，嫡妻与宠妾之争，嫡子与庶子之争……
他们很懂事，眼里多是世故和刻在骨子里的仪态和责任。
兜兜不同。
这些年里，兜兜被养的很精致，也很天真自在。
世家孩子在这个年纪，日日想的念的，都是家人族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未来要光宗耀祖的责任，兜兜想的却是今天吃什么，明天玩儿什么。
在岭南长大，对雪，对玩雪这样的游戏，有着天然的向往。
听到墨北珩当着兜兜的面，提回京一事，谢绾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眸，与墨北珩的视线相接。
墨北珩嘴边噙着笑，在谢绾绾的一只手垂落下来时，伸手攥住她的手。
谢绾绾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没作声。
两人默契地不提昨夜的事，但谢绾绾却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墨北珩与兜兜说话。
“玩雪？”
“嗯，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看雪赏梅……好玩儿的很多。
是了，你肯定还没用过梅花酥吧？
寒梅在冬夜里，一寸寸绽开，你春莹姑姑最是喜欢摘清晨滴了雨露的梅花，给你娘亲做梅花糕，梅花酥这些点心了，你不是也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兜兜确实没吃过梅花做的点心。
听到墨北珩的话，他小眼发亮，眸角弯弯的，写满了惊喜和期待。
他迟疑了一下，抓了抓小脑袋，歪着头看谢绾绾，似在思考什么，不待谢绾绾问，他便已经压低了声音问：“娘亲，你喜欢梅花酥吗？”
京城，应该是很远的地方吧？
爹爹说回京城看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他们……
兜兜记得他们，臭爹爹找来的那一年的春节，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三舅舅都来了，他们在家里住了好久呢。
他们都是京城里来的人吗？
那娘亲也是吧？
娘亲她，想回去吗？
梅花糕，是娘亲最喜欢的点心吗？
谢绾绾唇边的笑意敛了敛：“是啊，娘亲很是喜欢，你春莹姑姑的手艺一直很好，她做出来的点心，哪儿还有娘亲不喜欢的？”
兜兜看着她，敏感地察觉到谢绾绾身子的僵硬。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墨北珩一眼，又看了谢绾绾一眼：“那娘亲想去吗？你若是不想，那咱们就不去了，看雪而已，长大后我自己也能去看。”
兜兜这么一说，问题似乎就又抛回给谢绾绾了。
谢绾绾一阵尴尬。
她看了看墨北珩，想提昨夜所说的那些，又知道这里不是说那些的地方。
墨北珩明白她的迟疑，他攥着谢绾绾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朗声笑道：“你娘亲当然是想回去的，她是担心你不适应，这才让爹爹问问你。”
说完，他又转向谢绾绾：“绾绾，那些事，我来处理。”
多的，他一句也没说。
时间，还要往回倒几个时辰。
墨北珩从院子里回房后，也把他身后跟着值夜的章山叫了进去。
“王爷？”
墨北珩坐在靠窗边的软榻上，月光透过纱窗，照在了他的脸上，他大半的脸都隐没在暗处，余下的部分，在月光的明明灭灭中，看不清神情。
章山站在他对面两米远，静静地看着。
他直觉，今夜的墨北珩和谢绾绾，都不太对劲儿，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白日里，王爷收到的来自陛下的信。
莫不是，陛下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又是威逼利诱，苦口婆心地劝王爷带着王妃回京的？
章山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了。
只是，王爷和王妃早晚是要重新成婚的，长公主夫妻都还在京城里呢，回京成婚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王爷何至于烦躁至此？
半晌。
墨北珩淡淡地开了口：“章山，本王记得，那次醒来以后，是你告诉本王，兜兜是绾绾捡来的孩子？”
章山微愣。
好端端的，怎的就说起小家伙的事儿了？
虽心下狐疑，但他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虑，轻声应‘是。’
“关于兜兜的身世，你了解多少？”
章山倏地抬头看向墨北珩。
兜兜的身世有问题！
这几乎是他在听到墨北珩的问话以后，下意识的反应，甚至，他笃定墨北珩和谢绾绾今夜这般反常，原因就在于兜兜的身世。
可是，兜兜不是流民的孩子吗？
当初他只从各处确认了兜兜并非王妃亲生，而是她路过会山县时，正好遇见了，便带在了身边养着，至于旁的，他真没仔细查。
墨北珩：“兜兜的身世，你没查过？”
方才章山的反应，其实已经给了墨北珩答案了，但该问的，该做的，还是得做。
“属下只是看兜兜的年岁，不太可能是王妃所生，所以着重打听了这方面的事，其余的，并未细查。”谁能想到，王妃捡个孩子，还能捡出别的问题来？
当年的兜兜，看起来确实不像四岁多的样子，但怎么也有三岁多的。
加上怀胎十月以及他们王妃出走的时间算来，根本不可能，所以，他打听的重点，全都在他的年纪和来历上了，至于他背后的身世，章山并未太在意。
“兜兜是流放犯人的孩子。”
换句话说，兜兜也是罪奴的身份。
他的年岁、名字甚至模样，都是在官府有造册的。
最要命的是，流放的犯人，每经过一个州府县城，都会在当地记档，直到死亡为止。
也就是说，兜兜跟着他的族人流放时，经过了哪些州府，都记录了什么，档案都放在了哪里，这种种都得找出来，并悄悄地销毁掉。
谢绾绾可以想法子抹除掉与兜兜有关的痕迹，只销毁记档这一点，是她无能为力的。
章山听到这儿，约莫也明白了。
“王爷，您是需要属下去帮您将兜兜有关的记档都销毁掉？”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兜兜的身世不被翻出来。
“要多久？”
墨北珩没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显，他要一个准确的时间。
章山抿了抿唇：“王爷，兜兜是在会山县的地界被王妃捡到的，依着脚程看，兜兜极有可能是在那年中秋宴后，林氏一党彻底覆灭，先帝给判的流放。
也就是说，兜兜的族亲，很有可能是因林氏一党的事获罪。
但那事，牵涉到的人并不止京城里的，也有旁的地方，这就不太好确定，兜兜到底是从京城开始被流放的，还是从别的地方。”
起点不确定，那就得在京城里下功夫了。
刑部档案里边，肯定有记录。
这事，只能从源头去查，从源头开始销毁，但他们若是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翻查刑部的档案，只怕，会给陛下盯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王妃知道兜兜的身世，那倒省了不少功夫。
“从京城开始吧，刑部那儿，本王自会处置，这事，做的隐秘些，本王不希望回京后，有人拿兜兜的身世作伐子，伤到绾绾。至于旁的地方……本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回京。”
眼下是夏天，回到京城，至少得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让绾绾和兜兜在路上风餐露宿的过冬。
必须得赶在深秋天冷之前回到京城里去。
章山看懂了墨北珩的顾虑，点了点头：“是，属下让他们都利落些。”
当夜，章山便给京城的手下传了信，这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隐秘。
章山是踩着墨北珩给的时间点回到会山县的。
在此期间，有关于兜兜身世的所有记档，尽数被销毁，不过，为了未来有不可控的事发生，他还是将兜兜的身世完整档案，誊抄了一份，交给了墨北珩。
墨北珩只略看了看，便放下了。
一切尘埃落定。
只余下刑部那儿，需要墨北珩亲自去办，不过，这些都是他们回京以后的事儿了。
这一年的深秋。
墨北珩带着谢绾绾和兜兜回到了久违的京城。
第二年春日。
墨北珩终于十里红妆，娶到了他前世今生唯一的新娘。
婚后不久，原以为早已生育无望的新晋瑞靖王妃谢绾绾，竟出人预料地怀上了孩子，并在其二十五岁这一年，为瑞靖王爷墨北珩生下两子。
此后数年，百姓们总能看到一道奇奇怪怪的‘风景’。
瑞靖王妃谢绾绾不论走到哪儿，她身边总像是长了一大三小四条小尾巴，京城贵女们羡慕又嫉妒，只恨自己没早生几年，恨自己和家里人没能多长几个能赚钱的脑子。
毕竟，谁不知道这瑞靖王妃一开始能跟王爷搭上线，全靠家里砸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