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的劳动者就应该那样像一只羔羊一样让贵族们薅弄羊毛,不遵守规则的下场将会很惨。
社会问题不能被指责为个人问题。
没有人是生来的圣人,没有人会将道义刻意的用作于评判人的标准。
哪怕是昱,也有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人。
站在姬昱这样的贵族立场来看,乙的家庭的落魄很大原因是自己造就,可是从他的视角来看,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呢。
一开始他也有一个守卫的仕途,可是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仿佛已经在预示着他往后的命运那般悲惨。
当正义得不到声张,黑暗的一面被世人当做了理所当然,那这样的风气就会助长那些歪风邪气,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三十年都抓不到的匪盗,姬昱不会相信在晋国会有着如此手眼通天的人;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呢,乙的遭遇不过是在说明这样的世道罢了。
在姬昱的猜想中,或许在洗劫完那一次之后匪盗就收手不做了,又或许匪盗和晋国之中的某一股实力有所勾结。
作为曾被流言中伤之人,昱更相信后者。
昱没有能力帮助他,只能在院中给他除草整理一些弃置的木具,希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精神上的慰籍。
老人向来是念旧的,昱没有让侍从将那些废弃的东西丢掉,而是把这些东西摆放在一边,整理好的样子也不像是弃置的东西,摆放整齐之后倒像是老院中的物件,尽管这些东西本来就是。
姬昱向乙告别,并表示了以后有时间会来这里看望他,希望他能够收拾一下家中的物件,不要让客人觉得太寒酸和没有礼仪。
住在老房子的乙答应了,他知道王孙的寓意是让他不要一直沉浸在过去,在他感动之余也做了一个从前都不敢做的事情。
出门。
很久很久没有送过人的老者踏过了门槛。
天色已经不早,可那样为数不多的光亮还是刺痛了这位老者的眼睛。
院子里的光线和外面的光不一样,外面没有陈腐的空气和老院的悲凉,连光线都比院中亮了不少。
老者拄着桃木杖,行动略有不便的他想要送这位已经重新戴上斗笠的诗人。
“老者,您身体不便还出门相送,这样实在麻烦,还是回去吧。”
戴着斗笠的姬昱已经看不出乙是苦还是笑。
“您是诗人,听了我的故事,能不能回赠我一首诗?”
原本不相信王孙是诗人的乙主动开始求诗。
“我既然跟您说过了我是诗人就不会骗您,您就听好了。”
“现在吗?”
乙虽然没有看过诗人作诗的场面,可也听说过这些吟游诗人从不在人前成诗,诗是一个复杂的东西,要有思考和意蕴,像王孙这样人前即兴成诗的他闻所未闻。
可姬昱抬头望天之间,胸中未名之气涌动,此刻诗赋已成,洋洋洒洒就倾泻而出。
那诗人边走边大笑,时而手指青天,时而对周围叹息,他竟将入乡的所见所闻刻画在他的诗歌之中高吟,只不过那诗歌的格调和城中的诗都有所不同。
“车徒折顾曲陆兮,邑乡见之民生。
时人归之返户兮,问其同道而相安。
日离青云以避兮,人有异道而不察。
修余心之所好兮,孰察人世之中情。
苟九天之正道兮,呙戮九死而不悔。
岂余性之独离兮,周道日暮僞人留。
....”
顺着姬昱的高吟之声,越来越多的农人开始看向戴着斗笠的诗人。
乙同样的察觉到有很多人的目光在看向他,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藏。
叫王孙写诗是认同了他诗人的身份,同时暗喻不会乱说,可是谁想王孙这一搞就搞大的,弯弯绕绕的也听不懂,咋也不敢多说。
谁知道他真能写诗啊,还是这样的怪诗。
以农人的阅历自然不懂诗人的浪漫精神,更不知道这样的创新之举会给诗道带来多大的震撼,只是现在名声不显,加上信息传播的速度慢,在此时还没有多大的轰动。
可这却是姬昱迈进他的道路所走的第一步。
这一次,他不是像之前给秦伯任好写的那封信一样写得通篇道德,和用神灵作为借口的道义,而是从自身出发的心悟;他开始思索人性不察、民生的苦难,这一刻,犹如悟道。
走回马车旁,侍从轻手轻脚的上车伸出手拉下面的诗人。
“王孙,您怎么感觉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的诗还没有写完,而且不知道怎么命名。”
昱拉着手上马车,看着左右看热闹的农人和在远处拄着木杖不敢上前的乙。
身份低贱的人是不能阻拦高贵的人行车的,更别说相送了。
只是远远望过去,能看到那张老脸上出现了笑容,眉眼又挤到了一起,周围见过乙的人都有些认不出来这是那位将苦难挂在嘴的老者。
“行车吧。”
昱依靠在车厢的护栏边,边伸展腰骨,边对侍从说。
如果是其他的贵族在此的话肯定会抨击王孙在周礼上的不检点,这个样子是十分不雅的,可他没有在意,看着那些好奇的农人,昱由心的笑出了声。
“樗,你说这篇诗能否叫《现异》,我的第一篇诗作得如何?”
侍从驾驭着马车倒车转弯,已经走上了乡邑的小路,此时的路边没有行人。
“王孙,我不懂诗,也不知道您这样的诗怎么样,可是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您作得很好了,估计连前周的太师尹吉甫在世也比不上您啊。”
姬昱笑骂道:“你这奸佞小人,竟然拿我和先贤作比较,要是让诗的簇拥者听到这样的话估计会想杀了你的。”
“他们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是我在簇拥王孙您,而他们簇拥尹吉甫罢,况且要是他们想杀我,我会叫上同样簇拥王孙的人一同赴死的。
我既然跟随您,信奉您,就已经做好了为您赴死的准备。
请您相信我,不要质疑我是因为拥护您而说您的好话,我不懂诗,只知道王孙您的诗最好。”
姬昱收起了笑意,这个年代的人是不能够受到人格上的侮辱的,他可不想侍从像独臂一样。
【在了解到这些民生之后,不能改变的那种无力感实在是太重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微不足道、车水杯薪,可有些事非做不可】
昱躺在车厢上,这样无礼的动作侍从看到了也没有多说,因为心腹向来是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劝谏主人的。
只是那颠簸的路程时不时让昱的脑袋和车厢碰撞。
“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做水泥,这样的道路实在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