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昱还是摇头笑道:“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仁义的所向。
天下事在天子,在众多诸侯,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又怎敢贪图这样的虚名。”
“久闻王孙从仁义,今日得见,只恨不能亲身侍奉。
您就是那样的君子,却总能够谦让自己的功劳,这样的行为可当贤人啊。”
“您过誉了,我只不过是崇尚仁义,不敢妄称“贤”。”
仲行看上去极为真诚,只是在姬昱眼里,越是这样的真诚却就越能够说明背后主使的城府。
使用老实人是没有成本和代价的,正如子车仲行也不会想到他们拜访王孙的目的只是背后之人向王权的试探。
背后之人用这样看起来就不会说谎的人,是要看他是骗子还是傻子。
这是一个由骗子和傻子组成的世道,有利用仁义的外衣作为行骗的骗子,也有一直坚守德行的傻君子,而骗子能骗多久,是由傻子决定的。
而现在,姬昱他就在装作守仁义的傻子。
“我在几年前曾经见过百里大夫,之前见他的时候还很精神,请问他现在身体还好吗?”
针虎说道:“我们在来此之前就看望过这位老大夫,他近来因为受凉得了风寒,正在家中修养。”
姬昱站起身,叹息一声。
“您之前说我是贤人,可我觉得百里大夫那样的人才是“贤”。
百里大夫于我有教导的恩情,是秦国少有的贤人,只有像他那样恩惠百姓而又能够用着朴素的衣着和住行的人才能够称之为“贤”啊。
您看我用的是高贵的礼器和香薰,连房屋都都这样的宽敞,像我这样的肉食者又不能恩惠百姓,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称为“贤”呢?”
子车三子刚悬下的心还没有稳定就再次提起,额头上纷纷留下冷汗。
初夏的燥热没有让三人感到心烦,反倒是王孙这样用道德绑架自己让他们不知所措。
这三人不是能言善辩者,加上这次拜访由余跟他们说过不是为了政事,而是为了维护王孙和秦国的友谊他们才来此的。
可王孙用道德批判自己这样的行为着实让他们有些难堪,他们见过贤明如百里奚那样恩惠百姓又劳苦自己的人,也见过公孙止用政策兴复经济的人,可是第一次见到用别人的道德标准来批判自己的君子。
仲行冷静些许后回答道:“王孙您的身份高贵,身上流着天子的血液,将来是要成为周室的大臣的,等您有能力之后再恩惠他人也不晚。
现在您没有钱财也没有权柄,有着利民的想法也不能够实现,您又何必在意那些外向的东西呢?我听闻您所制的纸和笔那些东西不也利于民生吗?您这样也能够称之为“贤”。”
姬昱再次叹息,神色转变之下就做好了演戏的准备。
他们这些人论道德自我绑架是不及有着后世广阔见闻的他的。
“我之前与晋国之贤人赵衰交谈时说到过,君子的德行不能用器具来衡量,如果用器来衡量人的德行的话,人就只能知物而不能知德。
器具之道,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其他的百工发现这样的道理,只是那些东西是我让匠人打造,所以德行就来到了我的身上。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我的德行啊,而是工匠的技艺和智慧。”
听着姬昱的话,三人难受的低下了头,面对这般的诡辩没有找到任何反驳的道理。
可如果王孙没有德行,那他们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奄息低头痛哭,仲行也在长叹。
他们为自己不能够知道真正的贤而哭泣,听了王孙的话,他们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贤是什么。
针虎在此时忍着泪水,提出了质问。
“在上古时期,人们不会造木也不知礼义,时常受到野兽的侵害。有巢氏以构木为巢教会人避雨躲在巢穴里不被野兽侵害,而燧人氏造火而驱散野兽、食用熟肉。如果造物的人没有德行,那又怎么会有人呢?”
姬昱也不禁愣了一下,没想到破局者竟然是三人之中看似最没有智慧的人。
他这套诡辩主要是在偷换人的概念,说出发明的无用,比不上人的美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看来大智若愚说的果然不假。
“造物的人,是有智慧的,不能和贤混谈。贤明的人,是有仁义的,却能够包含很多的事物。
有贤则有不肖,有德则有缺。如果将小的恩惠当做贤,那世上的贤人就会有很多,而不像贤人的有才能者也可能得不到贤名。反过来如果把对天下的仁义当做贤,那么天下也就没有多少贤人了。”
三人神态各异。
奄息认真听着道理,针虎有些茫然,而仲行则是偷偷拿出随身的书简在案桌下就抄起刀笔开始努力的刻录。
(室内没有准备毛笔,可有些官吏随身会带着备用的刀笔用作笔记)
仲行还记得由余拜托他的事情,就是记录和王孙的谈话,而王孙说出此言,读过几年书的仲行就知道了这不是一般的言论,为了以防有错过或者听漏的话,他偷摸的拿出了竹简刻录。
姬昱拿起案桌上的觚喝了一口水,才接着继续说。
“所以贤不是一个标准,对于不同的人,贤就要有所不同。
对于德行低下的人,从事所属的工作能够按时完成并且能力出众就能称之为贤。如各国有才能者,他们自然可称贤。
对于德行尚中的人,能够礼遇上层、恩厚下人,以自身作为标准去对待他人、胸怀大度能引荐人才不惧失去地位、于国有利能让人学习到他的精神,这样就能够称之为贤。有如鲍叔牙,可称其为贤人也。
对于德行高尚的人,不仅要做到之前说的那些人要做的事情,还要有天地般广阔的胸怀,见到有着比他能力出众的人要向他学习,遇见不好的事物要学会反思,每日都要做到三次反省自己的准备。
今日学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做得不够好,有没有给天下带来什么利益。
我生来有着王孙的身份,所以不敢用小的贤能标准来对待自己,用的就是这样大贤的标准来每日劝勉自己有没有做到,现在的我还做不到这样,所以我才一直说我没有贤能啊。”
三人听罢,纷纷起身向王孙参拜。
“您所说的道理何尝不能用于天下呢?您能否允许我们将这样的道理带回秦国?”
“自无不可。”
秦使三人喜极而泣,他们不光是为了自己能听到这样的道理而哭,也为了那些秦人、天下之人而哭。
“有此道理,天下之贤都能够确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