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医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孙昱话中的意思就是说明他的能力不足以窥见神灵的存在,更别说现在和他说其他的事物了,就算说的再多,他又不会相信。
他只能低俯身子表示尊敬,因为他实在找不到能说明神灵存在的事实。
他只好也从另外的角度回答。
“您之前也说过许多神灵之说,一定是认可神灵的存在,又怎么能够否认他呢?”
姬昱说道:“那您说这世上有没有神灵呢?”
老巫医是必然相信神灵的存在的,虽然没有亲眼相见,可他为神灵工作了那么多年,怎么能够说神灵不存在呢?
“自然是有的。”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老巫医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后悔来此与王孙辩论。
原本是他来上河邑想要怒斥王孙的邪虫之说还有以人了解天道的言论,可被这一绕,反而老巫医自己变成了弱势一方。
他所信奉的神灵竟然不能够证明其存在,有这层关系在,他又有什么脸面去反驳王孙所说的邪虫。
“王孙,您我都信奉神灵的存在;您又得到昊天的钟爱,为何不宣扬神道,反而让世人去了解天道,窥觊神灵的权柄呢?”
在巫者的眼中,世人的一切都是昊天之上的神灵所赐予,他们信奉昊天,自然也对神灵万分尊崇。
巫者认为,地水火风这四大者都是神灵所掌控。神赐予了人智慧,人才能够发现水火的用处,所以巫者们在火前祭祀舞蹈都是为了赞扬神灵的伟迹。
而现在,有个很坏很坏的人。
他有着昊天钟爱的凭证(手纹),却行背弃神道的事情,王孙昱竟然想让世人都了解到道的存在,那可是在盗窃上神的权柄啊。
姬昱笑道:“我已经明白了您来此的目的,是怕我将天道的规则说出去引起神灵的怒意,为了告诫我不要将天道运行的规则传播而来此问我?”
老巫医愣一下又急忙点头。
“正是如此啊。”
虽然意思有些曲解,老巫医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批判,可王孙都把话上升到了更高深的层次,他又怎么好说本意不是如此呢。
这也是姬昱所乐意看见的,他设下坑就是为了以此作为突破口说服老巫医。
人类是自私的,也是会为了正名而随意说谎的。
上古时期就有巫者批判燧人氏,责备他将神灵的火权窃予世人,这是要惹怒火神的。可过去许久,也没有见神灵降灾祸于燧人氏的部落,而且燧人氏还让部落中流传了一个故事。言传他盗窃了天火的勇敢让昊天之神为之赞叹,于是认可了人类能够使用火种。
之后的巫者也因为火是神灵赐予的宝物,在祭祀天地时就用火焚烧物品以期望神灵能够品尝。
由此可见,巫者也并不一定是对的,他们活在虚无的框架之中不愿意脱出,而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在这样的框架之内,服从昊天的一切。
可当有人用神灵的话反过来说明其合理,他们又不得不相信。
在大禹治理前所未有的水患时,他们又说水是神灵的怒火,不应该对水灾进行反抗,而是顺从神灵的意愿,让大水将人都消灭,正好让那些上神们品尝人的味道。
大禹听到这话反手就是给巫者一个大嘴巴子。
人不反抗让大水吞食?好一个人奸!
见大禹不同意他的观点,巫者又说造一艘大舟载一部分人存活就可以了,不必反抗神的怒火。
大禹偏偏不信,他要让更多人活,于是才有了治理水患的成功。
在治水之后,这些巫者又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在赞扬大禹的同时也刻意的宣传这是神灵的仁慈,不然黄河之水早就覆盖了世间,根本不会让大禹治理成功。
巫者就像是信任神灵的狂热信徒,不管是世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们都会说明神灵的尊贵。
而巫者传播的神灵之说已经在无形之中给人下了思想钢印,以至于后世科学之道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弱小地就像是一只细小的蚍蜉,以蚍蜉之力又怎么能够撼动神学这样的大树呢?
对此姬昱有着另外的曲线求胜之道。
那便是打入敌人的内部,利用自身的有利条件取得高位,以神学之道作为其分支宣传后世的科学,在一定程度上更改神学的内核。
他是天子之孙,有着高贵的血统。又生而神异,以此宣传神说之学是最好的人选。
世间还有谁能够比他更合乎情理的说明神道吗?
对着老巫医,姬昱轻描淡写的站起。
姬昱带着老巫医来到了他的一间居所后的小溪,那是引入了汾河支流的小溪,时人常在此地洗衣。
因为尚未到洗衣之时,其中还有几只鱼在活跃。
“这些鲦鱼悠然自然,是不是很快乐?”
老巫医有些疑惑,他看不到鱼为何快乐,问道:“您不是鱼,又怎么知道鱼在这时是快乐的呢?”
“您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知道鱼的快乐?”
老巫医神情顿时恍惚,他又想到了姬昱传闻中有着那双能够看清邪气的眼睛。
“您是因为看到了他们身上没有邪气,所以判定他们是快乐的吗?”
姬昱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因为看见邪气而判断他们是否快乐,眼睛只能够看清外表,却不能看到内心。
我只是在说明这些鱼现在就是快乐的。”
老巫医暗自掐了一把大腿,他前番几次都是因为如此跳入了王孙设下的坑,难道其中还有深意?
“我不是您,固然不知道您;您本身就不是鱼,所以您根本就不知道鱼的快乐,您又有什么理由说明鱼是快乐的呢?”
姬昱拿起石子向小溪扔去,吓跑了鱼也在水面上泛起涟漪。
“您都说过了,您不是鱼不能够知道鱼的快乐。
那您也不是神,怎么能够知道神灵会因为我将天道规则说出而惩罚我呢?您不是神,又怎么知道神灵会是愤怒的还是喜悦的呢?”
老巫医呆呆的垂下手臂,眼中有着无尽迷茫。
“我身为巫者,既不能说明神灵的存在,又不能判断神灵的喜怒,那我到底有什么用!
您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用!”
姬昱只能叹息。
完了,又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