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过后。
关于朝会中的议题,经新城日报,在新城城中流传。
成了新城各酒楼茶馆,茶余饭后闲聊时的谈资。
权贵官员、城中百姓、贩夫走卒,甚至是过往行商,皆议论纷纷。
对于颜直入主文武庙之事,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在他们心中,颜直已经是古往今来最为圣明的皇帝。
入主文武庙,都难以彰显颜直的丰功伟绩。
众人再吹嘘一番颜直的功绩过后,便着重议论官员封赏之事。
因为这些,才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之事。
自古以来,京城居大不易,更别说新城之繁华乃千古未有。
因颜直的种种神迹流传,甚至被外来客商称之为神都。
能住在新城的,除了最早跟着陛下的原先边民。
其余皆是权贵士族,富商大儒,有功之臣。
而他们,或多或少,在圣新帝国的统一大业中,有些许功劳。
圣新王朝自建国以来,论功行赏,赏罚分明。
赶上结束乱世,开创不二盛世之际。
只要存活,至少也能捞到一些功劳。
再加上陛下在西方之地,就地封王的先例。
自古以来,皇室外姓难以封王,已经成了约定成俗的铁律。
而陛下,随意封赏,随手打破了这条铁律。
对于这封赏的上限,他们尤为期待。
整个圣新帝国,全民狂欢,欢庆战事平息,天下一统。
但世界存在参差,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在这举国欢庆之际,新城外宾酒楼大厅中。
莺歌燕舞,鼓乐笙箫,好不热闹。
二楼一处雅座,李渊与李建成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两人喝着闷酒,满脸忧愁,与周围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父皇,三妹还是不愿相见吗?”
李建成脸上强扯一抹笑容,弱弱出声。
李渊瞥了眼李建成,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未言语。
父子俩再次陷入沉默,气氛极为压抑。
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从隔壁桌传来。
“你们说,朝中几位将军,谁人可封王。”
隔壁桌一人端起一杯酒水,看了眼下方热闹的大厅,朗声开口。
“当然是陛下亲封的凤威将军,当今皇后同胞兄弟。”
“单兵攻灭高句丽的李世民,李大将军。”
同桌之人,对于这人这般肯定的答话并未奇怪,附和道。
“如今,新城中大多人都是这般结论。”
“这也难怪,与李将军一同攻灭高句丽的李靖、李绩两位将军都已在西方封王。”
“李将军虽未参与西方战事,但论军功,论家世,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这异姓王,李将军怕已是板上钉钉。”
“只是这封地……”
那人说着,看了眼四周,并未说出后面的话。
“封地当然是长安附近,如今天下皆属于我圣新王朝。”
“这小小的唐国,占据六朝旧都,实在碍眼。”
“依我看,这唐国迟早会是我圣新王朝的领土。”
“李将军身为那唐王嫡子,由他和平接手唐国,合情合理。”
这番大胆的言论,吓得同桌的两人,赶紧捂住那人的嘴巴。
“陈兄,你喝醉了,还是多吃点菜吧。”
虽说陛下提倡言论自由,可无所不谈。
但如今新城各世家,与以皇后为首的后宫妃嫔争功。
各世家送族中女子入宫选妃,各大战事的封赏,朝中更是争议不断。
听说,封赏的名单册子,这半月来,修改十数次,陛下依旧未有定论。
而这外宾酒楼,来往皆是权贵富商,鱼龙混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若被有心人听到,传到贵人耳中,甚至有被问罪的风险。
如今,在这封赏的期间内,被无端下狱,那可真是祸及家族之事。
几人环顾四周,见无人注视,转移话题。
“我觉得,尉迟将军或许也有机会封王。”
“自古以来,功劳之大,莫过于护主与从龙。”
“尉迟将军,三年来守卫新城,护卫陛下。”
“作为最早跟随陛下的武将,这封王之事应有尉迟将军一席之地。”
此话一出,隔壁桌的几人,满脸复杂,眼中满是落寞。
“话虽如此,但如今朝中论功行赏,尉迟将军朝中无人,怕是……”
说到此处,说话之人话音一顿,见周围有人注视,不再言语。
匆忙结账之后,便慌张离去。
怒视几人离去,李建成看了眼静坐无言的李渊,再次开口。
“父皇,三妹可愿接见?”
刚刚那几人的议论,他听着真切。
只觉得脸面无光,心中更是愤怒无比,恨不得拔剑砍杀这乱言之徒。
虽说那人说的是事实,但被人这般说出,心中还是愤愤不平。
特别是那人说起二凤之时,那满脸狂热的崇拜,让他尤为反感。
自记事以来,外人常拿二凤与他相比。
以前,自认身为嫡长子,二凤优秀与否,对他毫无影响。
只要父亲在,这唐国公的位置,无人能夺。
可自大隋败落,天下大乱之后。
于他陇西李家来说,更是难得的机遇。
陇西李家能拥有的,可不单是唐国公的位置。
在二凤一次次崭露头角,他终于在意起,自己这个不断成长的二弟。
甚至在夜深人静之时,蓦然生起一丝恐惧。
也反感外人,拿他与二凤比较。
到后来,二凤被他用计逼出李家,自谋出路。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与二凤有利益冲突。
可如今,被一个圣新王朝的纨绔公子,再次谈及二凤。
身为一国的储君,在与二凤比较之时,甚至连名字都不配被提及。
这般漠视,这般狂妄,好一个圣新王朝。
可如今的圣新王朝,还真有这般底气。
虽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与父亲来新城,被人冷落,丢到这般乌烟瘴气的地方半月有余。
无人接见,无人看管,甚至无人在意。
就连求见三妹,还是拖原先府中二妹身旁的丫环。
李建成看着依旧静坐的李渊,声音拔高了几分,有几分咄咄逼人。
“父亲,若二妹不愿相见……不如让四弟带我等入宫亲自……”
话音刚落,李渊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出声呵斥。
“建成,你如今这般沉不住气吗?”
“为父的教诲,你全忘了?”
李渊叹息一声,看了眼急功近利的嫡子,满脸失望。
“如今我们有求于人,就该拿出求人的样子。”
“你怎么能打你四弟的主意,让你四弟……你四弟他……”
心中太过失望,李渊差点将元霸痴傻的话说出。
元霸作为圣新王朝的将军,他害怕元霸会被人利用。
时常提醒二凤看顾元霸,免得被卷入不必要的纠纷。
如今两人身份尴尬,圣新王朝官员避之不及,生怕被波及。
可建成倒好,作为大哥,竟打起了元霸的主意。
沉默半晌,李渊闭上眼睛,满脸苦笑,眼角有泪水流出。
这般低声下气求人的经历,他年少之时,也曾经历过。
那时,也是这般季节,遍地花香,满街热闹,一片盛世气象。
父亲拖着病体,带着陇西李家半数家财。
带着不到七岁的他,来到长安。
各个国公侯府的门庭,都被他们踏遍。
父亲牵着他,低声下气拜访京中权贵。
只为他将来,能够坐稳唐国公的位置,不至于被人吃绝户。
父亲从长安回来,不到半月便离开人世。
这父爱时间虽短,但让他终身难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亲为他计过,身为父亲,也得为他的儿女谋计。
如今几个儿女,就连痴傻的元霸都凭军功,闯出一番天地。
可他从小培养,甚至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却依旧前途渺茫。
甚至随时都有身死,被人割掉脑袋,拿去换功劳的风险。
回忆起前尘往事,李渊心中最柔软的温情被触动。
昂着脑袋,不让泪水流出,李渊缓缓开口,声音嘶哑。
“建成,明日随为父,再去宫门试试。”
“不管如何,就算为父拼着老脸不要,也会为你保住这唐王的封号。”
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柔情,李建成深受触动,红着眼,哽咽点头。
“嗯……”
就在两人父慈子孝的时候,一道爽朗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李老哥,怎么又喝闷酒,这多无趣。”
捷利可汗满脸笑容,拍着李渊的肩膀。
“不如下场陪我舞一曲,那才畅快。”
李渊站起身,看了眼往常令前隋头痛不已的草原雄主。
如今变得这般落寞的模样,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强压心中的悲凉,强挤出一抹笑容,客套摆手。
“李某不胜酒力,恐难以舞动,可汗自便……自便……”
从李渊眼中,捷利可汗看出一抹怜惜之色。
心中不快,但又不能发作。
想他一代草原霸主,力压前隋数十载。
如今却沦为舞者,供人观赏逗趣。
甚至西突厥已被萧家把控,作为草原的主人,有家难回。
现在的他,已经成了圣新王朝的吉祥物。
新城百姓争先追捧的天下舞王,可悲可叹,却又无可奈何。
跟在捷利可汗身后的慕容世允,见气氛不对,上前解围。
“捷利老哥,下场吧,别让粉丝久等。”
“我们草原男团,可不能比新城女团差。”
捷利可汗默默点头,换上一副笑脸下楼。
几人一出场,酒楼中的食客瞬间欢呼不已,激动大喊。
“草原男团!”
“草原舞王!”
“舞起来,舞起来……”
在一声声欢呼声中,捷利可汗感觉似乎回到当初初为可汗时的场景。
也是这般受人爱戴、追捧,渐渐迷失在欢呼声中。
自我麻痹,在酒楼中间的舞台上,疯狂舞动。
几个舞步跳动间,尽显昔日王者雄风,独领风骚。
引得台下食客更加雀跃,玉佩、金豆子作为打赏,如雨般落在舞台上。
比起观看青春靓丽的新城女团,昔日一国之君组成的男团更受欢迎。
这是圣新王朝荣耀的见证,也是属于他们的荣耀。
看着捷利可汗、慕容世允被平民像猴子般逗趣,李渊只觉背后发寒。
若有一日,他沦为这般境地,恐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当一死了之。
目光落在跟随吐蕃王舞动的吐蕃几位王子,李建成身子不由颤抖。
注意到楼下投来不善的目光,父子俩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远离这片喧嚣,离开这场本不属于他们的荣耀表演。
李建成满脸煞白,看着李渊有些佝偻的背影,痛苦出声。
“父皇,妹夫也会这样对我们吗?”
李渊脚步一顿,坚定摇头。
似乎为了安慰自己,连续出声。
“不会的……绝对不会……”
“有秀宁在……有二凤在……不会的……”
父子俩相对无言,默默回到房间。
直到侯君集将打探回来的消息带回,两人这才再次走出房间。
“陛下,太子殿下,二公子让属下告知,明日入宫即可。”
此话一出,李渊笑着站起,连忙扶起侯君集。
“这些时日,侯将军辛苦了。”
“待回到长安,朕必定重赏。”
侯君集跪地谢恩,心中却不以为意。
“属下,谢过陛下!”
封赏?一个小小的唐国,有何可封。
这些时日打探消息,新城中各将领的封赏略有耳闻。
那动辄封侯,少数封国公,甚至封王的盛况,让人羡慕至极。
想到昔日教导自己武艺的李靖,在西方封王。
心中悔恨不已,一步错步步错。
若当初跟随李靖为颜直效力,以他的实力,如今至少也是国公之身。
如今却如跟班一般,被人随意驱使,受人冷眼。
得知明日便可入宫,笼罩在李建成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掸了掸袍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侯君集。
李建成再次端起一国太子的威严,冷冷道。
“下去吧,本太子有事与父皇商量。”
这次来新城,故意将侯君集带来,是为了防止元吉在长安兴风作浪。
没了侯君集出谋划策,自己那个首鼠两端的三弟,根本不足为惧。
侯君集低着头,满脸阴冷,默默退去。
心中最后那点奢望,随着房门关上,彻底消失。
暗暗发誓,定要靠自己,在天下初定未定之际,创出一片天地。
李渊看了眼离去的侯君集,转头告诫李建成。
“建成,如今我大唐势微,更需礼贤下士,以和为贵。”
“切莫再挑起争端,徒增烦恼。”
说着,李渊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建成一眼。
“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见李渊未以父皇自称,李建成明白李渊话中的言外之意,点头应是。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李渊叹息一声,看了眼皇宫的方向,再次出声。
“明日入宫,一切交由为父,你切勿多言,再生事端。”
“关乎我唐国的存亡,为父就算一死,也要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