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浑。
镇国公府书房。
尉迟恭看着手中的玉印,嫌弃地丢到一旁。
“他们如今已经没有资格,更不配要求本公。”
“况且,本公与他们,目的从来都不相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文静被尉迟恭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拿起玉印。
仔细查验,见没有破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枚玉印,可是世家的信物。
持有此玉印,可以随意调动各地世家的势力。
若是放到前隋,若杨玄感反隋时,有此玉印在手。
这天下说不定早就被杨玄感掌控。
那他如今至少也是公侯之身。
也不必此时,在此仰人鼻息,受人差遣。
看着眼前一身华贵的尉迟恭,刘文静心中羡慕不已。
“公爷,多一个朋友,多一分胜算。”
“就算公爷不喜世家,此时与他们翻脸,得不偿失。”
“为了大业,公爷可先稳住这些世家。”
“待成事之后,再秋后算账,可好?”
听到大业二字,尉迟恭心中有些好笑。
在父母兄弟,大姐饿死在他眼前之时,他心中的大业从未改变。
那便是除去杀光这些世家,以告亲人的在天之灵。
看着一脸央求的刘文静,尉迟恭微微颔首。
“陛下此时,命本公前往神都。”
“刘先生,可有何见解。”
听闻此言,刘文静心中一喜,分析道。
“如今,天下各地将领,皆往神都聚集。”
“陛下派人前往各地,代为掌管当地军权。”
“就连镇南王,皇后胞弟所镇守的江都,陛下都有派人前去。”
“唯独公爷的吐谷浑,陛下只是派人告知公爷参会。”
“并未见陛下派人接管公爷手中军权。”
“可见,陛下对公爷的信任。”
“有这份信任在,日后大业,可多添几分胜算。”
听闻此言,尉迟恭苦笑一声,心中叹息。
新城他守了三年,吐谷浑他守了八年,且无怨无悔。
若是因此换得陛下的信任,这份信任不要也罢。
刘文静看了眼神都方向,一脸惊叹。
“不得不说,陛下手段极其高明。”
“竟想到这样的法子,让各地将领乖乖交出手中军权。”
尉迟恭点点头,回忆起初遇陛下时的情景,淡淡道。
“陛下向来如此,无需大惊小怪。”
刘文静笑着附和,继续分析。
“虽说如此,但是陛下此举无疑寒了诸位将领的心。”
“这对公爷日后的大业,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尉迟恭摆摆手,不愿再提及此事。
这些年,在陛下的治理下,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如今百姓的生活,与前隋公侯家无异。
陛下做到了,当初与他说笑时的畅想。
场景虽有些模糊,但他依稀记得陛下那时的豪言壮语。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如今他已有妻儿,又有镇国公的封号。
身份地位远胜当年。
心中那丝对陛下的怨愤,随时间慢慢淡化。
此时,他有些不忍打破如今美好的局面。
可如今的局面,已经由不得他。
正在他感怀之时,书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两声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爹爹……”
随着声音,两道小小身影蹦蹦跳跳闯了进来。
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冲进书房。
熟练地来到尉迟恭脚下,一人抱着一只脚,向上爬。
边爬还边互相较劲,口中不停喊着。
“爹爹……爹爹……抱抱……”
本欲斥责两人没有规矩,随意闯入书房。
但听着这一声声呼喊,尉迟恭心中软了笑脸。
黑脸上带着笑容,一手一个,抱起两个龙凤胎,在怀中逗弄。
两个孩子,在尉迟恭宽厚的臂弯上打闹,咯咯笑着。
听到这笑声,早已等候在书房外的裴氏走进书房。
朝刘文静微微欠身后,来到尉迟恭的身旁。
接过其中一个男孩,笑着开口。
“公爷,宝林如今四岁了,也该启蒙了。”
“臣妾听说,魏丞相家的孩子,如今在空中陪皇子、公主们念书。”
“公爷可否,也让……”
还不等裴氏说完,尉迟恭便出声打断。
“宝林和宝花的启蒙,本公自有安排。”
见两个孩子在场,尉迟恭不愿呵斥裴氏,温声解释。
“以刘先生的学识,足够为两个孩子启蒙。”
“两个孩子还小,本公不忍与他们分离。”
刘文静听到这话,上前打圆场。
朝裴氏躬身一礼,一脸自信道。
“夫人,刘某虽不才,但为孩童启蒙,还是不在话下。”
裴氏淡淡笑着,不好直接回绝刘文静。
她心中的想法,根本不是孩子启蒙之事。
而是为两个孩子,日后的前程打算。
陪伴皇子、公主长大,这种情分,可抵得过以后十年奋斗。
她不想两个孩子像她儿时那般辛苦。
更不想宝林像她爹一样,战场拼杀,搏军功。
况且,宝林这孩子,看着有些痴傻,不是寻常孩子聪慧。
为了能让宝林,能够有与皇子、公主一起读书的资格。
这一年来,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亲自教孩子读书、习字。
如今的宝林,虽话说得不利索。
但那一手毛笔字,三字经、百家姓可以完整背下。
这在四岁的孩童中,已经十分难得。
为了不让自己的苦心白费,裴氏继续开口央求。
“公爷,我已经让仁贵问过陛下的意思。”
“陛下也同意让宝林和宝花,去宫中陪伴皇子、皇女们读书。”
“如今,只要公爷点头……”
说到后面,裴氏声音哽咽,不顾刘文静在旁。
跪在地上,抽泣道。
“公爷,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
“莫要再与陛下怄气,陛下对……”
听到陛下同意让两个孩子入宫,尉迟恭心中复杂。
心中那点坚持,有一丝丝动摇。
可当他听到裴氏的话,心中一惊。
这些年自己的谋划,向来都避着裴氏。
如今裴氏这般言语,怕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害怕裴氏再说出什么,尉迟恭出声。
“无知妇人……男人之间的事,你少掺和……”
话落,不顾怀中被吓哭的两个孩子。
招呼外面的护卫,将裴氏和两个孩子送出书房。
等裴氏和两个孩子离开,尉迟恭怒瞪着一旁的刘文静。
“本公说过,你我之间的谋划,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更不能让夫人知晓。”
刘文静装作一脸无辜,刚想出声解释。
尉迟恭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
声音冰冷如刀,如冰山倾轧。
“你无需哄骗本公,你心中所想,本公早已清楚。”
“你们想逼迫本公,按你们的想法行事。”
“本公今日告诉你,绝无可能。”
话落,尉迟恭走到刘文静面前,居高临下。
一字一顿,冷冷出声。
“若再有下次,本公看是你们的诡计快,还是本公手中的刀快。”
尉迟恭高大的身形,配合着这一声声低沉如厉鬼呢喃的语调。
刘文静遍体生寒,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些年,他将尉迟恭私下所为,有意无意透露给裴氏和薛仁贵。
就是要让尉迟恭坚定与他一同,推翻颜直的统治,再创新王朝。
这些事情,他做得异常隐秘,根本无迹可寻。
为何眼前这个傻大个,如此清楚。
刘文静低着头,额头上冷汗直冒,嘴巴发苦,心脏剧烈震动。
心中思考着,如何应付此次危局。
可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义父,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这声音,刘文静心中一喜,像是发现救星一般。
尉迟恭调整情绪,坐位书房主位,朗声开口。
“进!”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阳光透过门缝,照进有些昏暗的书房。
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出众的少年,大步踏入书房。
少年此时站在光亮处,如阳光般耀眼。
阳光洒落在少年肩头,更添几分神韵,宛如神人降世。
尉迟恭、刘文静揉了揉眼睛,适应有些刺眼的阳光。
尉迟恭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一瞬。
“义父,仁贵刚见义母哭着跑出院子,可是为何?”
少年关心中略带逼问的语气,传入尉迟恭耳中。
尉迟恭并未在意,反而笑着让少年落坐。
“仁贵,几月不见,又长高了,好一个少年郎。”
薛仁贵坐在位置上,见尉迟恭并未正面回答,继续开口。
“义父,义母为公府操劳,难免有错漏。”
“义父身为男子,应该多体谅,莫要责罚义母。”
这些年,自己在宫中陪伴大皇子读书、习武,鲜少回镇国公府。
母亲这些年,全靠义母照顾陪伴。
且义母视他如己出,是天底下,真心待他,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尉迟恭看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年,心中感慨。
那年与陛下初遇,陛下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出彩。
想到往事,尉迟恭笑着摇了摇头。
“你小子,几月没见,长本事了,还教训起义父来了。”
“最近,在宫中如何,皇后可有再为难你?”
听到尉迟恭提到李秀宁,薛仁贵微微皱眉。
“义父,孩儿一切安好,宫中众人皆视孩儿为福星。”
“未曾有半分苛责,反而照顾有加。”
“陛下此次泰山封禅,特让孩儿一同前往。”
听闻此言,尉迟恭陷入一阵沉默。
沉默片刻,面带苦笑。
“或许……这样也好……”
听到尉迟恭的话,刘文静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尉迟恭。
薛仁贵乃是他们谋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
依尉迟恭刚才的意思,是不想让薛仁贵卷入其中。
这哪能行!
薛仁贵是宫中之人的福星,也是他们的福星啊。
日后的大计,如何能少得了薛仁贵。
瞥了尉迟恭一眼,刘文静笑着开口。
“仁贵,你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有霸王之称的薛仁杲。”
“等过几年,定是一位难得的猛将!”
此话一出,尉迟恭、薛仁贵两人齐齐皱眉。
刘文静的心思,两人心中明了。
此时提及薛仁杲,不是想提醒薛家被李渊灭族之事。
薛仁贵毫不客气,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端坐着的刘文静。
“刘先生,我与义父有要事要谈。”
“此处,无需刘先生出谋划策。”
“刘先生,请便!”
刘文静从薛仁贵身上感受到了如尉迟恭一般的压迫。
更从少年那双明亮的眸光中,看到一丝杀气。
若说尉迟恭只是警告他,可眼前的薛仁贵可真是想杀他。
这些年,自己对薛夫人那点心思,怕早就被薛仁贵知晓。
图谋他人母亲,刘文静自知不如曹操那般好运。
有亲儿子为他挡灾,识趣地离开书房。
刘文静离开之后,书房陷入一阵沉默。
薛仁贵看着有些老态的尉迟恭,心中不忍,低声开口。
“义父,刘文静此人狡诈,只会纸上谈兵。”
“义父莫要被人所误,走入歧途!”
话落,薛仁贵语调轻快,笑着开口。
“陛下,这些年时常提及义父。”
“陛下说义父忠勇无双,让孩儿多向义父学习。”
听闻此言,尉迟恭眼眶中有泪水打转。
如今骑虎难下,想要回头,已经由不得他。
尉迟恭沉默半晌,看着神都高高的城墙,叹息一声。
“若有一日,义父不在……”
“仁贵……你义母和宝林、宝树他们,就托付给你了。”
说着,尉迟恭眼中泛着泪花,站起身走到薛仁贵面前。
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薛仁贵的脑袋,笑着开口。
“曾经有个少年告诉过义父,仁贵未来会成为天下闻名的将帅。”
“青史留名,流传万世,受后人敬仰。”
“仁贵,日后万事随心即可,莫要被他人裹挟。”
薛仁贵低着头,满脸泪水,哽咽出声。
“义父,还有机会的,无需走到那一步。”
尉迟恭并未回答,径直走到窗边。
“有些脏东西,总要有人清理。”
“也总需要些特殊手段,才能清理干净。”
“义父如今已然无法回头,最后再让义父做些事情。”
“也算是让这镇国公的名头,更加名正言顺。”
话落,尉迟恭回望已经泣不成声的薛仁贵,笑着说道。
“将来,你告诉那人,义父除了守门,打扫也很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