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碧空绿海，在这已经踏入冬天门槛的时节，耀眼的阳光更显难能可贵，哪怕依旧寒风瑟瑟，但也能令往日的霜叶城拥有更多的生机活力。
不过嘛，现在霜叶城应该没有哪名将士有闲心去欣赏这冬日里难得的景象。
城墙内外的气氛相当凝重，城市内所剩不多的的大部分兵力都被部署在了城墙上，每名战士都穿戴着当前最好的装备，手持着没那么劣质的武器，倚靠着早已残缺破败的防御，警惕着城外的亡灵部队。
站在城墙上的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斗以及率先赴死的准备。自认为还没有这种勇气的，大多也在内墙下集合，组成了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城墙。
但霜叶城将士们这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并没有被那些亡灵放在眼里，甚至根本都没有用正眼去瞧他们。毕竟，双方的实力压根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五万不惧生死的骄兵悍将，难道还敌不过现在他们这形如乞丐一样的部队吗？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来看，这些人都不堪一击。他们现在的这些行为，简直就像挥舞着瘦弱爪子的小甲虫，警惕着旁边正在休憩的巨人一般。
亡灵部队营地防线外，一辆华贵的马车停靠在最前方，车身镀金流彩，充斥着大量精美但无实际效用的镶玉花纹，整整四匹高大威武，燃烧着绿色灵魂火焰的的骷髅马通过结实的缰绳与车身相连，静静地伫立于此。
那四名高阶亡灵守卫在马车的四个角落，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在马车后方，更有一支整齐排列的亡灵方阵，一眼望去，规模不下一千，并且，皆是些各亡灵种群中的厉害角色。
当太阳将要移到城墙上方的时候，厚重却又痕迹斑驳的城门缓缓打开，古兰斯特带着几名手下走了出来。
“城主，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不说能帮你照应什么，至少也能让你有可以吩咐的人手。”扎克忍不住对着古兰斯特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用为我担心，他不敢动我，而且等到了华夏据点，就算是想动手，也没有了动手的实力。”古兰斯特接过自己的巨剑，负在背上。
看着依旧还想要劝阻的手下，他闭上眼摇了摇头，“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而且也去不了多久，就别再多说了。这段时间记得好好协助安杰……忘了，他也还不在，那就好好守城吧，有什么事的话，去请大师定夺。”
“是！城主！”
扎克和卡特几人挺身敬礼，目送着他们的城主远去。
魁梧的老男人，穿着整齐的铠甲与战袍，背着顺手的武器，走向那辆华丽的马车。
目光瞧见亡灵在平原上布置的营地，一排排整齐的军帐按圆阵的形式铺在地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好家伙，居然给亡灵住帐篷，这些家伙需要帐篷睡觉吗？还用的材料都这么好，在自己印象中，国库应该没这么丰裕才对，并且这些帐篷表面也大量带着那种观赏意义多于实际意义的花纹。
“不愧是霜叶大公，很准时。”马车里传来莱尔那令人牙酸的声音，令人感到不悦，“时候也差不多了，上来吧。”
话音刚落，旁边的无头骑士也随之打开车门，放下脚架，以尊敬的姿态邀请古兰斯特斯特上车。
古兰斯特复杂地看了自己昔日的好友一眼，虽然没有了脑袋，但仿佛还能看到雷迪那随时好像别人欠了他十万金盾一样的臭脸。只是现在……有些看不清晰了。
越过无头骑士的身影，古兰斯特随后又皱着眉头望向马车后方的亡灵部队。
“这些亡灵至少得有一个千人队的规模了吧，你是准备带着它们一起去华夏人的据点？”
“有问题吗？”听到古兰斯特类似质问的语气，莱尔看向他，但对方只是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
“可能没有问题，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就在几个月圆之前，三万亡灵在一夜之间被埋葬在卡兰之丘的土壤下，可能现在都还能找到当时的残骸……你觉得异界人会喜欢看到它们踏入自己的地界吗？”
“那你怎么不早说？”莱尔眉头一皱，反过来质问古兰斯特。原本是为了排场，才决定带这么多部队去，但如果被对方理解为来者不善，那就要老命了。
“昨天没想到。”古兰斯特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就是个大老粗，这些问题应该你这个聪明人早就想到了才对。”
莱尔没有理会他口中的揶揄，现在想再找到足够的人族手下已经来不及了，要是就几个人去，也太没排面了，更没安全感。略一思考后，四个高阶的亡灵和它们的精锐部队必须带上，解散其余部队。
像巨怪和食人魔这些威慑力强，但长得实在太丑了的，也不带了，怕被误会。剩下的都是一些又厉害，经过装饰后，颜值又过得去的亡灵。最终，马车队伍的规模勉强百余位。
很快便出发了，在双方人马的注视下，向着卡兰之丘前进。
古兰斯特内心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为使徒引见华夏人，倒还好点，虽然自己不喜欢这一名使徒，但他的身份以及获得身份的艰难过程，也值得自己敬畏。
可为莱尔这家伙引见……自己还恨不得借刀杀人呢。
昨天已经派遣使者向华夏人递交了见面请求，并且也得到了肯定回复。此次，莱尔将以凯雷米亚国王的身份与徐司令见面，这就相当于国家领导人之间的会晤，如果徐司令肯定了莱尔的身份并与之建交的话……
这一路很安静，气氛也很微妙，敌对的两人坐在同一辆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厚实的车门阻挡了内外，将沉默留在了车厢里。
“为什么要发动叛变？”
古兰斯特冷不丁的一句话，听起来稀松平常，仿佛随口一提，令还在思考该怎么跟异界人交流的莱尔抬起头，盯着他，“……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他随即笑了笑，毫不在意一般，目光表现得尽可能真诚，“我当然是为了让凯雷米亚更加强大，更加美好，让它能够在众多平庸的国度中脱颖而出……难道你不相信吗？”
“说实话，不相信，因为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胆子，让你敢发动叛乱，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的兄长。”古兰斯特闭上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哼，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野心究竟有多大，为了能够实现它，究竟能够隐忍多久。你又怎么能够保证，我之前在你们面前表现出的样子就是我真实的面目呢！”
“真正有野心，懂隐忍的人是不会把它们随口挂在嘴边的。”古兰斯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柔软的坐椅上，语气平淡，“你根本就没有称王的资质，更没有称王的野心……你只不过是想成为一名先王看不上的画家而已，那些浮夸且毫无意义的花纹就出自你手吧。”
“说实话，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一个从来不敢说出真话的……可怜人而已。”
瞬间，车厢内的气氛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仿佛温度都降到了冰点。马车旁的四名高阶亡灵，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没有得到命令的它们，不会做多余的动作。
预料之中的发怒并没有出现，莱尔只是突然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很久，然后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是有持无恐，对吧？断定自己不会有事，所以在故意侮辱我，挑衅我，想让我恼羞成怒……是这样吗？”
“……你是真觉得我不敢杀你吗？！”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伴随着这声怒喝，瞬间袭向古兰斯特。小小的车厢内根本避无可避。
“……只是觉得你很可怜，可悲罢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哪怕身下的座位都已经开始变形，自己依旧面不改色，继续沉声说道，“哪怕当上了国王，掌握了整个国家的权力，却还是连自己的真正想法都不敢说出来……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怜可悲吗？！。”
“我就是为了让凯雷米亚更强大！”声音一重高过一重，莱尔脸上露出罕见的怒容，这也是现在的真实感情。
“那我问你，翡翠城的信物怎么出现在你身上了！”比嗓门，古兰斯特这个常年指挥军队的老将，瞬间盖过了这个养尊处优的亲王。
此言一出，莱尔瞬间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同时，右手忍不住向身后缩了缩。
古兰斯特假装没有看到他右手上的玉制手环，继续说道，“你左手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垂下的耳钉……都是其他城市的信物。呵呵，冠冕堂皇地穿戴着，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老城主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柄物件，不过手掌长，筷子细，温润似玉，整形青莹，一端垂圆一端尖，像一把小剑。
“霜叶城的信物，你也想要吧。”
他一边盯着莱尔直勾勾的眼神，一边渐渐握紧捏着信物的手。
“当年，皇后逡巡凯雷米亚诸城，在每一座城都留下了一件信物。这些信物，能够与她留在王都的信物共鸣，代表着王都与诸城之间那密不可分的情谊……既是象征，也是联系。”
“我这边情报收集部门的工作效率不是很高，也是最近才清楚王都沦陷那天发生的事……王都的信物消失了，对吧？跟着公主一起消失在了从王都传送到霜叶城的空间乱流中。这场由你制造的灾难，顺便摧毁了我们霜叶城的传送门。”
说到这里，老城主都忍不住笑了笑，“王都的信物与诸城的信物是主从关系，照这样看来，你失去了最宝贵的信物。”
“你也失去了一个可以效忠的对象……”
古兰斯特愣了一下，然后坦然。
“对，所以我要把握好将来才行。”那只握着信物的手，掌心的星轮亮了起来，能够感觉到魔力在缓慢提升，力道也在不断增大。
“你在威胁我？”莱尔眯起眼睛，这是个不太友好的信号，代表他真的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可以当做是自治区域领主向国王提出的一个请求。”
沉默，然后又是沉默。好一会儿后，莱尔才低声问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古兰斯特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以防真的刺激到眼前这人。他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敢动自己，但失去理智的时候就难说了。
“在昨天谈定的条件上再加一条，将巴斯顿陛……您的兄长送到霜叶城。”
这个要求倒是很让莱尔感到意外，荒唐到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后患无穷的事？威胁应该牢牢控制在手里，或者消灭才对。”
“他不再会是威胁了，反正你也已经把他变成普通人了，不是吗？”没有巨大的压力，古兰斯特也更轻松些了，“我只要他能够在我这儿安享晚年就够了。”
“相信你也不想背上弑兄的罪名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这位新晋的国王长长呼出一口气，口吻略显复杂。
“……真羡慕兄长他，能有你这样的臣子。要是我也有像你这样忠诚的手下那该多好。”盯着窗外，莱尔看着那些一同行进的亡灵，脸上浮出一丝迷茫，“可为什么，我手下总有些人想背叛我呢？”
“在我看来，也就只有亡灵和傀儡能够拥有你这样的忠诚。所以，我把那些想要逃离的不忠之人都变成了亡灵，包括这几位城主，当他们跪倒在我脚边的时候，想要以加入效忠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雷迪那个老家伙，是唯一一个没有求饶反而怒骂我的，我本来还挺欣赏的。可是他一直骂，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就还是没忍住。”
思考了一会儿，斟酌着合适的词句，古兰斯特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那是因为，你不能成为像他一样贤明的王。”
“……我同意。”
古兰斯特惊讶地看着他，本以为莱尔会大发脾气，结果竟如此冷静。他不是最讨厌被和巴斯顿陛下比较吗？
“我承认自己暂时是不如我的兄长，但我会成长，会朝着未来进步，会带着凯雷米亚一起。而他，只会守旧，固步自封，连带着整个国家勉强维持现状罢了。”
“哪怕他颁布的那些措施，都是根据皇后留下的规划执行的，你也认为那是在原地踏步吗？”
“……没错。”看着窗外，莱尔表现得从未如此冷静，严肃，“我会实现她的愿望，用我自己的，更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