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帘掀开一个缝,飞快地眨动,只觉得亮的惊人,眼角也渗出了泪水,接着感受到了光线暗了些,杜莹然睁开了眼,嬷嬷着青色绣万寿菊的长袄,鬓发霜白,抿着嘴唇看上去神情严肃,挥手让人把水晶灯的灯芯剪灭,对着杜莹然柔声说道:“小姐可要喝水。”
杜莹然恩了一声,声音带着沙哑,吴嬷嬷搀扶着她,给她身后靠上枕头,再披上了湘妃色滚银边的长褙子边角绣着翠竹,吴嬷嬷梳理她的长发,最后用一根乌木簪子绾成斜髻,几缕碎发散在耳畔,嬷嬷伸手替她把发理顺到耳后。
吴嬷嬷做事周全,曾经是杜莹然的母亲齐氏身边的旧人,小时候从火中救下齐氏,背部被灼伤,脖颈也有痕迹,自此就被提拔成了齐氏的大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烧伤的缘故,吴嬷嬷一直没有嫁人。
“小姐总算是醒了。”梳着双丫髻,身着桃红色撒花儒裙的丫鬟手中捧着乌银梅花自斟壶绕进了屏风内,顾盼神飞,一双眼眸灵动,“前天晚上,可把奴婢吓了一跳。”
杜莹然此时知道这个丫头叫做海棠,入府时候老太太赏的,性情开朗活波带着天真。老太太特意赏给杜莹然,希望让当时离开了父亲的小莹然早日展颜。这丫头也就是前日夜里见着的丫鬟。按照记忆,齐灼华已经笼络了她。
吴嬷嬷瞥了一眼,海棠面上的笑容僵住,眼珠子一转,脆生生地说道:“我去烧水。”放下了水壶,转身提着裙离开,杜莹然听到了推开大门的声音,想来海棠已经走出去了。
“小丫头被你宠得。”吴嬷嬷见着海棠离开了之后,说道。
杜莹然浅笑着,因为生病消瘦了的脸颊浮现两点梨涡,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吴嬷嬷是跟在齐修容也就是杜莹然母亲身边此后的老人,见着杜莹然不说话冲着自己笑,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面容板起,“那天小姐起夜,海棠也不知道给小姐加件衣服。”
杜莹然知道吴嬷嬷也就是抱怨两句,海棠是家生子,以前的杜莹然也偏袒海棠,吴嬷嬷又气又无奈,杜莹然说道:“嬷嬷何必和她置气?她毕竟是府里的。”
吴嬷嬷听着杜莹然说这话,有些奇怪瞥了她一眼。这话并不像是以前杜莹然会说的。
杜莹然低声说道:“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有些想法自然和过去不同。”
吴嬷嬷身上一凉,想到之前听海棠同人说大半夜小姐不睡觉,穿着中衣坐在梳妆镜前,当时听到话还让吴嬷嬷气的发作了海棠,此时连忙捂住了杜莹然的口,说道:“说什么鬼不鬼,小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杜莹然眨眨眼,说道:“是我口误了。就是我大病之后,原本的事情想清楚了,不再是一团乱麻。”不等着吴嬷嬷提问,就说道:“对了,我睡了两天?”
“可不是,终于在今天早晨退了热。大夫说等到醒来就好了,可有什么不适?”吴嬷嬷关切地看着杜莹然。
“就是身上有些黏腻。”杜莹然说道。
“今个儿天气好。”吴嬷嬷说道,“奴婢让厨房准备烫粥,滚烫的粥喝了,等会擦擦身子就好了。”
从屏风后又绕出一个丫鬟,着碧水青半臂襦裙滚着银色的边,容貌比不得海棠,抿着唇平日里也不善言语,是杜莹然的另一个一等丫鬟,鸢尾。鸢尾大约是四岁的时候来到杜莹然身边的,鸢尾的父母一心渴求儿子,连生了四个丫头,最后得了儿子,三个女儿便都卖了,鸢尾是家中的三丫头。
大病初愈,手脚有些酸软,梳洗之后扶着鸢尾的手,走动两步之后,便松开了鸢尾的手臂,自己在屋子中踱步。屋子的陈设简单,墙上悬着瑶琴,黄梨木雕花草柜上悬着字画,字画并不算是高明,只是画者是齐灼华罢了。衣柜里放置最多的便是齐灼华送来的舞服,吴嬷嬷见着杜莹然的目光落在衣柜上,连忙说道:“小姐大病初愈,手脚软着,练不得舞。”
杜莹然笑了笑,她现在所在的朝代是大雍朝,历史在周朝武则天之后唐中宗即位之时,拐了个弯儿,打下这片江山的是典型的起点男,登基之后封号太和帝,让周边小国高丽、倭寇成为大雍朝附属国。开海禁,崇文尚武,让整个大雍朝带着勃勃生机。这样仍然不够,第二任瑞和帝的姐姐,长公主宜和公主是穿越女,此人在大雍朝开设舞乐院,同时伶人不再是贱籍,如同后世的明星,是人追捧所在。她创造的小说画本戏曲被伶人演绎,世人追捧。另外京城设置的六院,书院、科技院、医术院、兵术院、舞乐院、农畜院,除了兵术院并无女性之外,其他各院皆有女子入学,女子最多的院便是舞乐院了。长公主还做了很多事情,让杜莹然现在所在的时代,景和帝时代,女子可以外出郊游甚至入学,并无程朱理学的约束。
“表姐有没有回来吗?”杜莹然问道,齐灼华在舞乐院修习,原本的杜莹然并不擅长舞乐,正是因为她的不擅长,齐灼华每每很热心教杜莹然舞蹈,还送了许多华美的舞蹈服。
“大小姐心中挂念着你,会回来看你的。最近大小姐忙着万寿节上的舞曲,想来十分忙碌。”吴嬷嬷以为杜莹然想念齐灼华了。齐灼华对杜莹然身边的人狠下了一番功夫,吴嬷嬷对齐灼华的印象不错。
“恩,我知道她挂念着我。”杜莹然单手抚在书案上,那夜里的恬淡香气已无,而是略带着苦涩的药香萦绕在房间之中。闭上眼,对这个味道,带着怀念。想到了这具身体的父亲正是大夫,或许她可以想法子跟着父亲行医。
“嬷嬷不必陪着我。”杜莹然说道,“让鸢尾、海棠她们来就好,嬷嬷去歇息吧。”
吴嬷嬷看了一眼鸢尾,说道:“照看好小姐,我去看看海棠那丫头去哪里了,烧个水烧了半宿,也不知道区哪里偷懒了。”
鸢尾并不是个爱说话的,杜莹然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烟云状的窗纱隔住了她的视线,感受到了身上落下了一件披风,杜莹然望着鸢尾,鸢尾抿抿嘴说道:“靠近窗边,有风。”
“听着外面的风声,可要下雨了?”少了一直在旁边说话的吴嬷嬷,房间里显得静悄悄,可以听到院子里的树木上的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天阴沉沉的,许是要下雨。”鸢尾说道。
“小姐。”海棠笑盈盈推开了门,“饿了吧。”手上端着托盘,“喝点粥,等会我给你擦擦身子。”
杜莹然抬眼看了一眼海棠,平时海棠是不做这些活,都让鸢尾去做的,此时见着她眨眨眼,杜莹然心下明了,她是有话要说。
生病之后并没什么胃口,就算面前的青菜爽口,粥品美味杜莹然也有些用不下,勉强用了大半碗,便吃不下了。海棠清了清嗓子,对着鸢尾说道:“刚刚我已经吩咐烧水了,我来给小姐擦身子。你也去吃点东西。”
鸢尾听着了海棠的话,看着杜莹然,见着她点头之后才低声收拾好了碗筷应了一声,退出房去。这让杜莹然越发高看了鸢尾一眼,等到打发走了海棠,鸢尾是得用的。
“有什么要避开鸢尾告诉我的?”杜莹然说道。
海棠笑着说道:“刚刚我打听出来一桩大事,是和小姐有关的。”杜莹然注意到了海棠的称呼,私下里只有自己的海棠的时候,她都自称我,在有外人的时候才会自称奴婢。
海棠见着杜莹然不似平时那般的兴致,秀美一拧,嘴巴也嘟了起来,转念想到了杜莹然生着病,又笑了起来,“是小姐你的终身大事呢。”
杜莹然的眼睛微微睁大,“是怎么回事,你说与我听。”
海棠脆生生应了,“还记得之前您跟着夫人礼佛吗?当时还遇着了孟府的夫人。”
海棠这样一说,杜莹然慢慢回想,果然有这件事情,眉头微微蹙起,“是孟府的少爷?”
“是了。”海棠笑着拍拍手,“我打听到那天孟夫人礼佛见着小姐便心里欢喜,最为巧合的是还有大师保媒,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据说要定下了呢。我那天见着孟夫人便是极其可亲的人呢,”
杜莹然心中是惊涛骇浪,虽然长公主宜和公主提高的女性的地位,这个年代讲究的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勉强一笑,难怪那日里下山再遇到了孟夫人,她的神情欢喜更是同自己亲昵。
“我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吗?”杜莹然沉稳下来,她要如同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一般盲婚哑嫁吗?心头有些迷茫。
海棠点点头,“说是已经写信了。孟府的那位公子,也是十分有才华。听说在书院里读书便是榜首,人也生得俊秀。”说到这里,海棠的脸颊微红。“等到杜老爷进了京,也就会定下了。”
“你这丫头,打听得倒是详细。”海棠知道的太清楚,也知道得太多了,杜莹然说话带着些意有所指。
“小姐的事情,我自然放在心上。”海棠甜甜一笑,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