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哲大半夜带人离开军营, 就算再隐匿行迹, 还是惊动了仙界的兵将。
安宁向众人解释, 尘鬼大军将至, 她有意调魔族人来帮忙, 薛哲前去接应。众人不疑有他, 诸如天枢温琼等人, 都舒了口气。他们一直在担心,若尘鬼到来前, 他们无法找到神殿的入口, 有可能会困在荒蛮,有魔族加入分担, 压力会小一点。
“我们手上有神器,找到神殿之前,可以用神器之力布置法障, 确保兵将的安全。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天枢道。
众人都是明白的,杀掉更多尘鬼, 乃至完全铲除它们,才是最终目的。
后面有硬仗要打。
这一夜, 大帐中的烛火不熄, 遥光和天枢研究了鬼城得来的地图,划定了新的行军路线。在天枢走后,遥光也没闲着, 重新将路线推演了几遍。
安宁坐在另一侧陪着他, 手里随便握了一本书, 却怎么都看不进去,转而透过烛火去看身边的人,托着腮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晨曦微芒漏进大营,遥光放下了笔。视线碰到女子的目光,便向她笑了笑。
安宁弯了眼眉,小步挪去他身边,偎进他怀里,十分温柔乖巧。
遥光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发顶,鼻间尽是女子柔和的香气。
“明日拔营,要加快行军速度了,去神殿的路,已经出现尘鬼踪迹。”遥光道。
安宁有道行在身,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就是怕他太过劳累,于是道:“若累了也可以歇一歇的。”反正他们有神器在手,顺便还能等等魔族人。
“我给苏浔递了信,他们应当出发了。”
遥光又听她继续道:“这次文澈围攻魔界,苏浔克制住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我总怕他一时气急,做出什么事来。你知道他有多恨文澈。”
遥光也微微一笑,道:“没事就好。”
“他最听你的话,等他人到了,你也劝劝他。”
遥光道了声“好”,安宁来时便和他说了苏浔的事,所谓劝解,也不是让他放下仇恨,只不过是让他别太为难自己,因为『逼』迫过甚,会有危险。
安宁还问了他关于神殿的事,遥光便将方才推演的行军路线和后续安排都告诉了她,这条路也是魔族要走的。
按道理来讲,他们时间充裕,只要天帝不直接追上来,是有机会将神殿中的宝物收入囊中的。可惜未知因素太多,但凡有一点问题,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她感觉加上魔界的人,也不太够用。
遥光听她说了心中隐忧,就接了一句,道:“还有仙界。”
安宁微怔,什么意思?
“你是说,除了这些兵将,你还有人手可用?”她好奇的问,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遥光在天界还有照应的人,不然路上是谁给他递的密信。
遥光每次都当着她的面拆信,确实没打算瞒她,不过大约觉得时候未到,没有过多解释。
“很快你就知道了。”他抱着她说。
安宁点了点头,心道其实他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为了他们好。
然而事实上,安宁没等多久。因为两日后,遥光收到了一封密信,正是从前安宁见过的,薄薄的纸片金丝环绕,内含仙气。
除此之外,和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块白玉。
遥光拿着玉佩端详了片刻。
安宁从上面的气息察觉出了特别处,玉佩上被施了种情之术,有人把记忆里的一部分放在了里面,想让遥光自己去看。
遥光将她唤到身侧,意思是要带她一起去,安宁欣然同意。
两人将手放在了玉佩上。
意念穿梭,周围的景物眨眼间就变了模样,祥云朵朵,雾气漫上玉阶,抬头一看,竟是仙界天门。
遥光拉着她的手,跟随记忆指引,向前走去。
越走越熟悉,安宁小声讶道:“琼华宫?”
遥光一顿,神情诧异。安宁手指放到唇上,记起自己没告诉过他曾移魂上天,还偷溜进他书房的事,正思索着怎么解释,眼前景象又变了。
他们直接站在了琼华宫前的石子路上。
遥光目光微晃,脚步似也滞住了一下。
“这是我在仙界的住处。”他对身边的女子说道。曾经他答应她,要带她回仙界,没想到会以今日这种方式实现。
“原来不是府邸,是座宫殿。”安宁心底亦有感慨,却不愿他伤怀,便语气轻松的说。
遥光望着巍峨的宫宇,神『色』复杂,缓缓叹道:“父君对我一向不错。”虽然他是他从天外之界捡来的孩子,并无血缘关系,天帝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细心教养,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他长到如凡人10岁的年纪,天帝就为他建了座宫殿,众仙见天帝如此厚待他,便默认了他储君的身份,至于后来统兵则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进去瞧瞧。”见他怔忡,安宁就放柔了声音和他说。
“好。”遥光回过神来。
上了台阶,穿过主殿,陌生的记忆牵引着他们不断往前,画面停在了偏殿花园里。
一把躺椅背对着他们,上面正躺着什么人,仙界从无黑夜,日光极好,那个人就沐浴在阳光里,绣着金『色』龙纹的白袍淌在地上。
安宁感到遥光握着她的手颤了颤。
那人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几分慵懒几分倦怠:“你来了。”
这个语气,安宁差点就要以为他能看到他们,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遥光闻言却动了,他手一紧,拉着她绕过了木椅,直接站在了那人面前,安宁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面前是一个中年人,额宽鼻挺,相貌端正,看上去很年轻,唯有一头青丝已成白发,显『露』出沧桑感。
竟是天帝!
安宁偷上天宫时,未曾见过天帝的真容,但瞧着眼前人的装束,怎么也猜到了。惊异之余,她握紧了男子的手。
天帝住进了琼华宫……为什么呢?
记忆的主人似是在禀报事情,天帝有一阵没说话,而后道:“哦,鬼童也败了?倒小看了天枢。”
言语里无甚可惜,平淡无奇,仿佛这些人的『性』命与他无关。
阳光里,他仰头靠在垫子上。
“今日天气不错,你且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待会儿罢。”
安宁蹙眉,她原先猜测给遥光递信的人,会是贴身服侍他的阿澄,可现在,她直接推翻了这个想法,天帝不会和阿澄这么说话。
站在天帝跟前的,一定是他极信任的人。
“你看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没有主人在,也活得不错,是不是挺可笑的。”天帝闭目,忽然感慨了一番。
他们不知道记忆的主人说了什么,只见天帝笑了笑,道:“你说的对,仙界的花草是不认主的……和人一样。”
他的话停了一停,又慨然叹道:“连自己养大的孩子,也不一定与自己一心,何况旁人。”言毕,他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颜『色』微寒。
遥光咬牙沉默,目光闪烁。
“这么多年,六界之中,只有尘鬼还算听话。”天帝又道。
安宁猜到记忆的主人会怎么说,必然要奉承一句“六合八荒都是天帝的”才是为臣之道。
果然,天帝下一句就道:“错错错,你错了,六界难能有听我号令者。”
他冷笑了一声,道:“六界本就不是我的,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
这句话委实出乎意料,遥光和安宁都愣住了,恐怕鬼童之死终究影响到了天帝的心情,竟连这等话都对旁人说了,不过想来他的毫不避讳,也是因为所有不服管教的神仙都被他杀掉了,自己人面前没什么好隐藏的。
安宁想起曹笙的话,再对上天帝所言,不由得问遥光道:“天帝在位多久了?”
遥光道:“具体年月不知,也无人在意。”又许是时间太久,没人记得清了。
那厢天帝面『色』有些阴沉,他道:“往事已矣,不提也罢。待六界覆灭,我会在这片废墟上重建一个六界,然后亲自去他的坟前,问问他作何感想。”
他低笑了一声,似此情此景确然让他兴奋,阴沉之『色』便渐渐淡去,换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张扬和狂躁。
“当年他执意下凡,放弃六界,去寻他的道。到头来也没捞得一点好处,简直愚蠢至极!”
天帝笑了,白『色』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剧烈的摆动。
记忆的主人又说话了,因为天帝停下了动作看向了两人,他轻吐一口气,道:“世上蠢笨之人极多,他本不在其中,可惜了……”
“那年他走的时候,还在跟我提慈悲一词,我嗤之以鼻,与他分道扬镳。后来我有意重塑仙界秩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先杀了他。”
“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亲,有了一双儿女,看到我时,竟也不曾慌『乱』,他这个人,总有一套说辞。临死前还劝我放过六界,若无众生则无我。”
“束黎啊束黎,从始至终,你都是那么愚蠢,怪不得死在我前面!”天帝冷笑起来。
他还说了一些话,大多是发泄般的言辞。
安宁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惊愕的睁大眼睛,抓住遥光的手臂。
“那个束黎,你认识?”遥光猜到几分。
安宁兀自惊疑不定,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束黎……是我父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