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亩地的事情，马姐高兴了好几天。
舞丹阳说到做到，自从那天之后，每日都跟着隔壁的刘三儿一起去药田里收割忘忧草，并把收割好的忘忧草规整到一处，与大家一起都交到巫师那里，以此换取生活物资。
巫师那里可供换取的东西有食物，有布料，还有其他一些生活必需品，如今是忘忧草的收割季节，巫师规定按照每人每天上交的忘忧草数量来分发换取物资的凭证——那是一小块圆片，白色的，像是贝壳，舞丹阳注意到这种材质的圆片在这忘忧村附近是找不到的。
忘忧村的村民每七天凭这种小圆片来换取一次物资，然后小圆片又进入下一轮使用。
舞丹阳有一次听刘三儿说：“这都是巫师大人的主意好，不然我们早饿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当时舞丹阳笑了笑。
一个荒芜到要饿死人的村庄突然来了一个巫师，这个身为外乡人的巫师比这个村庄的人更熟悉这里的土地，她教大家大面积种植一种草——这种草的用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种完了收割完了就把它们都给了巫师——巫师把这些草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知道，然后巫师给他们提供生产和生活资料，教他们怎么避开忘忧草的毒性，让他们感觉过上了比之前好上许多的生活……
在这里，白天和黑夜并没有什么分别，天上没有月亮，唯一的光源是村里人采集月辉的那汪泉水。泉水的源头在山顶，于是从山顶往下蜿蜒出一条银光闪烁的泉水，这就是忘忧村所有的光源。
谁也不知道忘忧村以外是什么地方，甚至，他们都记不得自己的年纪，记不得两三年以前的事情，他们把这归结于忘忧草的毒性，归结于忘忧草本身使人失忆的属性。
他们熟悉了这种生存方式，并觉得这样很好，所以也很少想着去改变。
不过，舞丹阳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她没必要去打破这个村庄固有的生存方式，即便它看起来多么奇怪，甚至或者不好。变了也不一定就会更好。她的关注点在巫师的身份和自己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原因上。
显然，据村民们的描述，巫师是不需要月辉的，她似乎并不会受到忘忧草的影响。而她也采集不了月辉，她或许与巫师一样，也不会受到忘忧草的影响。
她自从掌握了规律之后，就觉得收割忘忧草十分轻松简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收割起来总是诸多困难，不是力道不对就是角度不对，他们靠双手去收割，从来也没有见他们用什么工具辅助。所以，她也放慢速度，让自己的进度和大家都差不多。
毕竟，她也不过刚上手，她不想不知不觉给自己找惹麻烦。而且，她有意识地想看一看自己到底会不会受到忘忧草的影响。
所以，虽然每次马姐都亲自去取月辉回来，然后提醒她一定要随身携带，但是其实她去了药田之后，都会把月辉取下来，将里面的泉水倒掉。
事实证明，她也并不需要月辉，因为即便每日接触忘忧草，她也并没有忘记醒来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有此她又有了另外一个猜测——她的失忆并不像马姐所想的那样与忘忧草有关，或许在马姐发现她躺在忘忧草药田里之前，她就已经失忆了。
舞丹阳对巫师产生了兴趣。
她不知道，巫师对她同样有兴趣。
舞丹阳悄悄地爬起来，以轻缓的脚步走出房间，走出去之前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马姐。
即便没有日月，即便没有时间，这里的人也都已经十分规律，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就像是身体里被设置了严格精准的程序一样。
舞丹阳轻轻地关上门，朝着载满了“月辉”的泉水源头走过去。
这里的山并不算高，其实要上山顶也不是多么费劲儿的事情。但是，似乎没有人想要去山顶。
常年的黑暗让村民必须使用照明工具。他们使用的是巫师给他们的葫芦形状的灯，灯里不是火，恐怕是这里的泉水。
不过，他们本身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就已经具备比寻常人优越得多的夜视能力。
舞丹阳沿着泉水往上游走，一边走一边思考，走得很慢。
山顶就在眼前，舞丹阳走着走着，渐渐看到上面站着的把自己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
是巫师。
“我知道你迟早要来。”许久之后，巫师缓缓开口。
“这里是不能来的地方吗？”舞丹阳也缓缓回答着。
巫师没有转身，她正对着山顶那池泉水，身形瘦弱，声音低沉，她身上有一种与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气质。
或者说，气息。
“你是修仙者。”巫师道。
舞丹阳没有说话。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对了，你忘了。”巫师似乎是想起来，“不过你和那些庸人不一样。即便你忘了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忘记修行的本能。”
她蹲下身子，手掌在水中抚动，慢慢的，她掌下的水流旋转着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她抬起手，那漩涡中便冲出一道凶猛的水注；她放下手，那水注便乖巧地又退了回去。
她手中掐了个诀，那漩涡向四面溅开，那是一朵漂亮的水花。
巫师看着那朵水花，心情似乎不错。
她的手心朝下在身前水平拂过，水花消隐得毫无踪迹，之前那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她转过身，越过舞丹阳的肩膀往山下走。
“这个地方适合你。”
巫师走了。她之前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似乎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舞丹阳沉默地看着那一池水，心中有种克制不住的冲动。
巫师说的没错，一个人做过什么事情或许会被忘记，但是一个人会做某种事情的本能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忘记的，那是在身体上打下的印记，甚至与思想都无关。
舞丹阳抬起手，看到指甲上一层浅浅的呼之欲出的光，感觉到体内难以形容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