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卿的话说得很轻，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几乎都听不见。
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却又那么重，重得丹心里一沉。
所有她刻意不去想的回忆一一涌上来，随着这句话凶狠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当时那一时的厌弃和快感并不能让她的心得到救赎。
尤其是，随着她修炼《凰月真经》的深入，她越发感觉到过往的沉重重量。
师父教的办法根本就不管用呢。
马长卿见她面色沉沉，静了一会儿，道：“小苏昕被你师父带走了。虽然不知是否在修炼武道，但在太清宗中定有人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已经知道丹就是舞家舞丹阳，太清宗云炙真君的亲传弟子。不过，那些地方应该再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他后来曾见过舞家的舞丹阳，虽然对方是个坦诚率性的姑娘，但到底不是丹。
不止是性情不一样，那一位也完全不懂得炼器之术，武道功夫也很平常，倒是一身金灵根的修为不错，如今怕已经是个术修了。
那时她正站在街头，不耐烦地对她的哥哥舞逸云摆手，似是在催促对方离开。
他就站在窄巷口的阴影里看着他们，心里空空的。
不是她。
她绝不会有这样的神态动作，也绝不喜欢站在人多的地方。她只会把自己隐藏得叫人一眼望过去就好像看不见她一样。
但是，她的气质其实那么特别，那么出众。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
他终于死心，回到残破的飞来峰中，一心钻研器门，才有今日此时，站在这里，还能再寻到她的魂。
马长卿手上的动作越发细致缓慢起来。
“晓晓他们还是跟着玉杉叔叔走了。那日情况危急，我尚不能自保，本以为就此殒命，却不想那飞来峰竟然对我敞开一条通道。”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以平复久久压抑的情绪，“只是，我在里面对他们大喊让他们进来，可他们却像看不到我一样，却在慌张地寻找我。”
飞来峰接纳了他，却没有接纳其他人。
“后来我昏迷不醒，也不知日月，拼命想出去却不得其门，只好耐下性子修炼。再后来有一日，飞来峰突然又打开了通道，我便毫不犹豫地走出去，可外间百年须臾而过，马家已经凋零，大部分人都去了昧界，也就是凡人之界。”
马长卿眼眶湿润，这时才认真地对着镜中的丹，“生命对于凡俗之人来说实在太过短暂，脆弱。修仙一道如逆水行舟，若不得到永恒的生命和力量，只能如一渺沙粒，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天地之间。”
丹若有所感，心中沉沉。
“我没有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后来又去了太清宗和舞家的地域，见着了……舞丹阳。”
他顿了顿，情绪至此似乎已经稳定下来。
“我便知，你也不在了。”
他的眼睛被水洗过一样，纯粹而清澈。
“那你如何能想到是我？”
丹说的这话其实极曲折。她本来想说，既然他确定自己不在了，怎么不认为她就真的死的，怎么还能准备那么多像是四色苔之类的东西，怎么还能用照灵镜来对付她，怎么就确定是她呢？
但是这话说起来也太长了。
而且，她知道马长卿懂她的意思。
马长卿固然是懂的。
经过了许多变故，磨难，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直爽率性，甚至有时候有些不解人情的木讷的那个马长卿。
“这件事情说起来，要谢谢萧衍。”
萧衍？
这么长时间以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丹的心情还是不怎么好。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的灵体还在世间，但是萧衍四处寻找马家人，又跟他们打听我的下落。最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我们见了一面。”
他手中的白象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这时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似乎那并不怎么费脑子。
“马家虽然破败至此，但当年也是盛极一时，自然有些不可告人的宝贝。萧衍找到我，出大价钱，想要我马家祖传的一盏魂灯。”
“魂灯？”这是什么？
“准确来讲，应该叫做搜魂灯。”
说到这个名字，丹也明白了。
萧衍是知道她离魂的事实的，甚至，他是见证那一刻的人。
他应该还见证了后面舞丹阳回归本体以后的事情。
他找马长卿要搜魂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是来找她。
为什么呢？因为无极吗？
不过，自从到了凰月宫之后，她曾认真感受过，根本就没有无极的半点气息在身上。她想，大约是因为离魂的缘故，那无极仍还留在舞丹阳的身上吧？
“他要搜魂灯，那他与舞丹阳可有什么来往？”
马长卿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那时候修仙界中倒并没有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的传闻。”
那就是无极不在舞丹阳身上了？
那么会在哪里？
难道是随着她的离魂，它自动自觉地另寻出路去了？
所以，萧衍在舞丹阳那里得不到无极，就还是想找到她？这才找马长卿要魂灯？
“我马家魂灯不是轻易能给人的，别说是割让，就是出借都不可能。所以我一定要问他原因。当时也是想着，他曾帮我太师，帮过我马家，若是他理由确实让我认可，我借给他也无妨。”
马长卿将白象举给她看。
“刚开始他自然不说，但见我态度坚决，这才告诉我是用来寻找你的灵体。”
“所以你就给他了？”
马长卿摇头，“并没有，但我使用了一次魂灯，它曾给出一点指引。”
“什么样的指引？”
马长卿看着她，“仍在世间，却不在此界。”那便是漂泊无依，仍是灵体。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下意识地收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材料，并且，到了灵界以后，便特立独行，也刻意打听一些奇怪的事情。包括不入万象门，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着人们在茶余饭后，多少谈起我的名字。”
丹倒真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你不入万象门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