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光楠推开门，走进柳忠烈的办公室。
见他进来，老柳起身，笑着问道：“老伙计你今儿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了？有事儿？”
这个人虚伪就虚伪在这儿了，明明已经跟倪光楠势如水火了，表面上却搞得跟多亲近似的。
倪光楠心里冷笑，雅不愿意跟他客套，把昨天连夜写好的辞职信放在他桌面上，开门见山道：“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请柳主席批了吧。”
柳忠烈佯装惊讶，“老伙计你这是干嘛？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辞职了呢？”
鄙夷看着他，倪光楠哼哼了两声，话说得也就不那么客气了：“这大概就叫做有自知之明吧，自己个儿拍屁股走人，总比被人赶走要体面得多。再者说，我走了，你不是也没绊脚石了么，从此以后，集团上下思路统一，就可以在市场和营销的道路上发足狂奔了。”
柳忠烈露出苦笑，“老倪啊，你对我的怨气依然很重啊，这些年来，咱俩在公司的经营方向上始终没能达成一致，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觉得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拟定的公司发展战略就只为赚钱服务，但你想过没有？这么大一家公司，不赚钱，怎么去养活这一千多号人？”
倪光楠有点不耐烦了，“车轱辘话就别老说了，没意思，我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赶紧把我的辞职报告批了，我也好利落走人。”
好走不送！
柳忠烈心里都乐开了花，脸上却一副难舍之情。
他又坐下了，拿起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辞职报告，边签字边问道：“找好下家了？”
倪光楠淡然吐出一个字来：“没。”
老头儿才不会承认他已经跟嘉年华网吧管理服务公司达成合作协议了呢，因为后面还要把队伍拉起来，这时候露了底，以柳忠烈的操性，百分百会拦着大家辞职的。
老柳抬起头，看倪老一眼，说道：“还是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为联想集团做出的贡献，临走了，还帮集团拿下了嘉年华公司全年的电脑订单，老伙计，虽然今后咱俩不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没法并肩作战了，我还是希望咱俩仍然是朋友。”
瞧瞧，虚伪吧？
都把关系处到恨不得一见面就掐起来的程度上了，还在这儿假惺惺地称兄道弟呢。
见他把字签完，倪光楠把辞职报告拿起来，“我给人事处送过去，就算是完成我在联想集团的使命了，走了，别送。”
说完，老头儿挺胸抬头，转身，大步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定住了脚步，玩味一笑，扭头问柳忠烈道：“如果我说我要带几个人走，我想你一定不放的是吧？”
柳忠烈愣怔了片刻，大脑飞快运转，沉吟片刻后笑着说：“你要带谁走啊？放，我为什么不放？只要你开口，看在多年老伙计的情分上，我给你这个面子。”
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
就算你不把人带走，我也得把你的人全部开了。
集团上下都清楚，这些年来，技术部被你经营的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那些技术员、程序员、研发员都是你的人。
老子说句话他们当狗放屁，老子留着他们干啥？给我自个儿添堵吗？
倪光楠笑了，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忠烈兄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一挥手：“准了！”
倪光楠这才心满意足地拉开门，走出这间让他感到压抑的办公室。
回到技术部，倪光楠跟大家一说，同志们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有人立刻开始写辞职报告。
写得那叫一个简单，尊敬的集团董事会主席、各位领导，我干够了，决定辞职，请批准。
还有人写道：本人才疏学浅、目不识丁、胸无点墨、赐墙及肩，无法陪领导及公司实现远大目标了，为了避免日后成为联想集团发展的绊脚石，决定辞职，请领导们务必予以放行。
年纪大一些的技术骨干是这么写的：岁数大了，对目前繁重的工作愈发感到力不从心，慎重考虑过后决定回家看孙子去，请领导们体谅一个老人家解甲归田、含饴弄孙的急迫心情，就让我辞了吧。
一份辞职报告被这帮技术宅们写出花来了。
一封封辞职报告递到柳忠烈的办公桌上后，他拆开看了几份，气得脸色铁青，提笔刷刷刷签下大名，全部批准放行。
不由面露冷笑，一帮子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离开联想这个平台，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有多大作为！
联想集团就他娘三层楼，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抱着纸箱子的一帮人，柳忠烈目光冷峻。
走吧，都走吧，从此以后，公司就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一辆大g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从车上走下来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快步走到倪光楠面前，从他手里把纸箱子接过去，放进后备箱里，又打开车门，扶着老倪的胳膊把他送进车里。
柳忠烈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年轻人不是夏晨么。
虽然没跟夏晨打过交道，但老柳对京城商界这位炙手可热的新秀却非常熟悉。
老王八蛋一下子通透了，原来，老倪投奔夏晨去了！
难怪夏晨弄了个什么网吧管理公司，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倪光楠的团队给挖走了，这是要研发国产系统啊，呵呵，还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柳忠烈的嘴角不由得牵起一道笑容来，他嘀咕道：“你以为国产系统是那么好研发的？就算研发出来，你没有办法实现商用，那这个系统又有什么用呢？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即便你是个成功的商人，寄希望于国产系统的研发成功进一步来刷名望，你还是天真了孩子。”
在他为联想规划的宏伟蓝图中，赶走倪光楠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步，京城联想将正式和香港联想进行合并，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中科院计算机研究所踢出局了。
只要取得了联想集团的话语权，公司就能够朝着贸易、制造、技术这条路阔步前进了。
再下一步他也想好了，要在海外建立运营中心，把联想在国内的老底慢慢向国外转移。
如果能把总部搬到美国去，那就十分完美了。
一道目光透过落地窗射了进来。
柳忠烈迎上去，见夏晨正冲自己挥手微笑。
妈的，挑衅味道很浓啊。
有点儿生气。
小兔崽子，当年你拒绝我加入将进酒，折我面子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呢，今天你又来挖我的人，这些新仇旧恨，老子早晚跟你一起清算！
柳忠烈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紧接着，他看到，一根中指举得高高的，似要戳破太阳。
那根中指的主人是……何正斌！
柳忠烈感觉受尽了羞辱，老脸阴沉似水，腮帮子鼓起来，跟气蛤蟆似的，狠狠瞪视了楼下两眼，转身回到他的老板椅上坐下，端起茶杯看了眼，空了。
咣！
他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终究还是失态了呀。
楼下却是另一副场景。
行长对技术员们那个热情就甭说了，一位位亲自送到悍马上。
坐不开这么多人不要紧，能坐几个是几个。
两辆车装了八个技术骨干，剩下那几位打车走，公司报销车费。
六郎开着车，直奔现代城。
夏晨从副驾驶上扭过头来，嘿嘿笑着对倪光楠说道：“倪大爷，我又想了下哈，您这团队甭跟冯叔儿他们掺和了，干脆去大翔凤胡同办公吧，我在大翔凤胡同闲着一套四合院儿，整整九大间屋子，足够您用了，并且那地儿环境好啊，有益于您开阔思路，倪大爷考虑考虑？”
倪光楠板着脸说道：“先甭说在哪儿办公的事儿，你小子再喊我一句倪大爷试试的。”
后座上挤得跟烂西红柿似的那三位都放声大笑起来。
这位小夏总还真是够孟浪的，跟总工都敢开玩笑。
大家都听明白了，夏总这是变着法的调戏倪总工呢。
夏晨没脸没皮地嘿嘿两声，一挑眉，说道：“好吧好吧，今后就只喊你大爷不带倪了。”
“大爷我撕烂你这张嘴！”倪光楠说完，自个儿先笑了。
“哈哈哈哈……”
同志们更是欢乐开怀，齐刷刷冲夏总竖起了大拇指。
倪光楠回头望了眼联想集团的办公楼，悠悠叹息了一声。
夏晨知道，倪老对联想集团是有感情的，毕竟为它付出过无数心血，奉献了小半辈子，这种感情是别人无法体会到的。
“大爷，我今儿把话撂这儿，终有一天，我会让您以最体面的方式再次走进联想的大楼。”夏晨说道。
倪光楠苦笑着说道：“过去就过去了，小子你不要再提这件事儿了。”
夏晨微笑，没再提这茬，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姓柳的，哥们儿看你能狂妄到什么程度，你今天狂妄就是明天的落寞，不信咱就走着瞧。
把倪老的技术团队送到公司楼下。
倪光楠却说道：“晨子，咱俩就别上去了，你陪我先去一趟计委，我要跟乔院长见个面聊一聊。”
夏晨说好，让六郎带着大家去公司参观，自己驾车往计委开去。
大g开到计委门口，武警直接抬竿放行。
没错儿，前阵子乔淑华给夏晨办了张通行证，他可以自由出入计委了。
摁声喇叭当是跟武警打了招呼，夏晨把车开了进去，停在楼前的小广场上。
倪光楠从车上下来，关好车门往楼里面走，边走边调侃夏晨：“你小子路子挺野啊，车都能开进来。”
夏晨笑道：“嗐，那都是乔小姐心疼我，知道我比较忙，给我节省时间呢。”
倪光楠好奇地问道：“老听你喊乔小姐、乔小姐的，你为什么这么称呼乔院长啊？要知道，乔院长可是个挺传统的人。”
夏晨嘻嘻笑道：“就是个玩笑，刚认识乔小姐的时候，我喊她老太太的，乔小姐不乐意，说这么喊容易把人喊老了，我就跟她开玩笑说，那我就喊您乔小姐呗，没想到老太太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倪光楠含笑说道：“那乔院长还真是挺惯着你的，旁人可不敢这么跟她开玩笑。”
计委的工作人员对夏晨很熟悉了。
两人走进大楼后，工作人员们都跟夏晨打着招呼。
“哟，院长的亲儿子来了啊。”
“夏总，又来给你母后请安啊？”
“夏总，几天没见，又帅了呢。”
夏晨也跟大家说笑着，“老刘，过了啊，什么叫亲儿子啊，明明是干儿子嘛。小米，乔小姐是我母后，那就是你婆婆咯。魏丽丽，哥的帅气是公认的，你这大胸脯子是怎么回事啊？莫非是被蜜蜂群集体追杀，给蛰肿了？”
魏丽丽：“去你的吧！”
倪光楠都愣住了，这个货，在计委机关这么吃得开吗？
居然敢跟工作人开黄腔，这也太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吧？
沿着楼梯往上走，到了三楼，在乔淑华的办公室门前驻足。
见办公室门开着，乔淑华一个人占据了一间屋。
嗯，她已经搬到独立办公室里面来了。
夏晨嗷唠一嗓子：“乔小姐，瞧我把谁请过来了。”
乔淑华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连忙起身，面带惊喜说道：“哎哟，倪院士大驾光临了，这我还真是没想到啊，快请进快请进。该死的小晨子，来之前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啊，弄得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倪光楠走进来，笑容满面跟乔淑华握手说道：“乔院长好，您别怪晨子了，是我临时起意，非要拉着他过来跟您见个面的。”
夏晨撇着嘴说道：“就是，大小姐您也太武断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呲儿我，搞得小子一颗红心哇凉哇凉的。”
剜他一眼，乔淑华噗嗤乐了，“我还不能说你了是吧？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跟我开染坊，说错了你也给我好好听着！”
夏晨嬉皮笑脸贴上来，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说道：“好哒，师父。”
“嗯，徒儿乖。”望着夏晨，乔淑华满脸宠溺。
“这师徒又是怎么回事啊？”看着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的，倪光楠更懵了。
“我不是在清华大学还挂着个教授的头衔嘛，这小子要考研究生，我就把他收到门下来了。倪院士您坐啊，坐下聊。”乔淑华解释了一句。
倪光楠瞅瞅夏晨，“也不知道你小子哪来那么好的运气，居然拜在了乔院长门下。”
夏晨给倪光楠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笑着说：“我运气一向不错的，倪大爷跟我接触久了就会知道了。”
倪光楠叹声气，“混蛋小子，倪大爷这称呼过不去了是吧？”
夏晨哈哈大笑，对二位说：“你们先聊着啊，我去魏丽丽那家伙办公室扎一头。”
乔淑华对他的眼力见儿深感满意，摆摆手说道：“去吧。对了，晚上在你那会所安排一桌，给倪院士接个风，我也参加。”
夏晨一听，乐了，老太太最讨厌这种宴请活动了，能主动开口，足见她对倪老的重视。
“好的，我这就安排下去。”夏晨说完，往外面走去。
先给八姨太打了电话让她安排菜式，办完这事儿后这货溜溜达达走进了魏丽丽的办公室。
“大胸姐，忙啥呢？”夏晨笑着问道。
“滚！再给我乱起外号，弄死你！”魏丽丽挥着拳头威胁夏晨。
………………
在计委呆了俩小时，天都擦黑了，倪老才从乔淑华办公室里走出来。
夏晨见了也不跟魏丽丽斗咳嗽了，强行挤到二老中间一起下楼。
“聊得还愉快？”他笑嘻嘻问二位道。
乔小姐笑道：“非常愉快。”
具体聊了啥老太太却没说。
夏晨当然也不会瞎问。
其实心里有点数，无非是关于国产系统研发那档子事，怕是也有联想集团内部的事情，乔小姐详细询问了倪光楠。
到楼下，上车，开往会所。
到会所后夏晨才发现，倪光楠的技术团队成员们都已经等候在此了。
夏晨跟他们寒暄了两句，让八姨太把人带进包房。
他则和倪光楠、乔淑华进了自己的专用包间。
打量着包厢里古色古香的陈设，乔小姐说道：“没想到晨子你还是个挺传统的人，这一屋子红木家具，得不少钱吧？”
倪光楠对屋里的摆设也非常感兴趣，摸摸官帽椅、瞅瞅博古架的，嘴里啧啧有声：“不错不错，都是些老玩意儿，现在的年轻人好这口儿的可不多了。”
崔璐亲自过来服务，给二位大咖端茶倒水。
夏晨笑着说道：“这家会所是我私人的买卖，当初建它的时候就奔着一个宗旨，就是给商圈里朋友提供一个互相交流、共同发展的私密场所，所以在装修的时候就选择了舒适、雅致，让人有家的感觉这么一风格，让您二位见笑了。”
“嗯，没笑话你，却是弄得挺像样儿。”乔淑华坐下后，打量着崔璐，笑着说：“这就是嘉年华公司的小崔总吧？长得真漂亮。”
崔璐红着脸说道：“奶奶您好，我是崔璐，您过奖了，您的气质才是真正的雍容典雅、翩若惊鸿呢。”
“姑娘，你这恭维话我收下了，但是你可不能叫我奶奶啊，把我给叫老了你可赔偿不起。”老太太格外在意称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