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极是极!”戴立听得热血沸腾,思维开始发散,头脑开始卷起风暴:“贼人将只能看见我等愿意给他们看到的情报,或是假的,或是半真半假的,或是毫无价值的,我等将误导他们的首脑做出错误之决策,贼人纵然有千军万马,却将遵从错误之指示。”
公子卬不答话,只是露出鼓励的微笑,戴立才意识到,这是个分点给分的简答题,他只押对了一个得分点。
他沉下心来,搜肠刮肚,少顷,又面露喜色:“细作的维持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锱铢。贼人若是把被策反之细作传递的情报信以为真,就会误以为细作的工作卓有成效,进而不会派遣更多的人手前来。
退一步言之,即使贼人愿意靡费重金再打入更多细作,因为策反之细作的存在,不论派遣来多少,都会被我等擒获,进而沦为策反细作的一员。
反之,在此细作的运作下,我等可以打入愈多的细作潜入敌营。”
公子卬依然颔首不语。戴立不自觉开始挠抓自己的头发了。
此间还能有什么益处呢?
公子卬见他久久没有思路,轻声提点道:“敌人每在细作上浪费一铲币的资源,就会让军队少一铲币用于军备;因为细作被策反,敌营细作和反细作系统运行的规则就会被勘破,我方细作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深入渗透;贼人会不断发布新的任务,根据这些给定的任务,我等就能分析出贼人的计划、意图和行动重点;反之,我等可以通过策反的细作,实施战略上的欺诈。”
“是极是极!”戴立除了赞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词汇了:“太傅说得太好了,那华氏安敢在太傅面前摆弄心机,真是贻笑大方。”
公子卬刚喝一口水,被这话噎得喷了一地:“这家伙说的什么呀,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若是听到了,还以为我是耍心眼大王。”
“可是,”戴立转而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策反的经验:“又该如何令该细作成为我方之人?其家小、财帛大多尚在敌营,焉知纵其归于梁丘后,仍然效力于太傅?”
“必先撬开此人的嘴,方能拿到他的把柄,有了把柄,方能从容拿捏。”
戴立深吸一口气,分析起细作的动机来:“潜入敌营是一件极为冒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即为齑粉矣。此人为何愿意为华氏效力,甚至甘冒奇险?
华氏不过一介叛逆,于本国之人,犯有滔天之罪,罄竹难书。此人从之必定不是为彰大义。
士人不从于义,又从于何?”
戴立的鞋尖转了一圈:“女色、权势、财帛……”
公子卬摆摆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追求身外之物的,大抵是惜命如金之人。”
“太傅何以如此笃定?”戴立有些不服气。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无论是蝼蚁般的奴隶,还是彭祖般长寿,都在各自的路径上奔向终结。生命本身不曾有意义,赋予它意义的,是信仰。无信仰之人,飘飘荡荡,一如浮萍,被利害牵引,毫无敬畏、底线可以被无限突破。
刑讯就是为这样的人,亦即没有信仰的人量身定做的。”
“太傅言之绝对了吧。况且,还有一点不可不虑,若是用刑,身上留有伤痕,无良方可去。若为人所知,即刻暴露,如何堪当两面之细作呢?“
公子卬露出深深的笑容,好像在说,小伙子,你还年轻,学着点手艺。
……
得到命令后,两个宋兵不由分说,把羊斟给架起,绑到了一条宽宽的长凳上。随后,扒去他的鞋,将脚心里涂上浓浓的盐水。
“尔要做甚?”羊斟预感到自己要被用刑,立刻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坐在他近前观摩的两个人,他只认识公子卬,上一次见面是在鞌城一瞥,再上次,则是盟书对付公子御的四月。
公子卬无疑是个无畏的人,不论是对公子御、长狄还是山戎,都毅然以弱势兵力挑战,这样的人,大概更欣赏人的勇气和不屈吧。
羊斟推测道,摇尾乞怜下场大抵不会很好——在刑罚下,被问出肠子里的每一句话,榨干所有的价值后,大概率会被弃之敝屣。
春秋之人对软骨头极度蔑视,没有勇气的人既得不到尊重,更无法得到宽容。
“或许我表现得铮铮如金戈,能够得到他们的青睐和招揽吧?”羊斟主意已定,把腰杆拉得笔直,把胸膛向前挺,下巴高高昂起,别过脸,显露出对公子卬深深的蔑视。
“尔要杀便杀,无复多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华氏待我如国士,我必生死还报。
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哈哈哈,来吧,引刀成一快,不负士人头!”
戴立见这羊斟出口如此强硬,侧过脸对着公子卬:“太傅,这是个硬骨头,兴许是个愚忠的士子,太傅先前所言,过于绝对了。”
公子卬嘿然道:“子姑待之。”
“咩咩咩~”公子卬一个眼神,刑讯室的木门被嘎吱打开,一个宋兵牵着一头老山羊缓缓靠近。
羊斟的脚丫子被牢牢固定在穿有两个洞口的木板上,老山羊的靠得越来越近,最后凑上唇舌,肆意开怀地舔弄了起来。
“这是舔足之痒,是笑刑中顶级的一种,也是最为残酷的一种。”‘好心肠’的公子卬给他的囚犯‘热情’地介绍起来:“山羊的生存离不开食盐。但是它们日常摄入的草料,根本不能提供足量的盐分以供生存。于是山羊代代培养出敏锐的嗅觉,他们能寻觅到千里之外的盐岩,然后本能地舔舐任何沾有盐份的表面。”
老山羊的舌头,看似粉粉嫩嫩,可它舔食到羊斟的脚心时,如同千万只小毛虫在脚心里蠕动,奇痒难忍!嗜盐如命的老山羊,一尝到脚掌上的盐味儿,便更加卖力地翻动它的舌头。
“哈哈哈,”羊斟被瘙痒得难耐,大笑不止:“我死且不避,区区一只畜牲能奈我何?”
公子卬嘿然道:“年轻人,话不要撂得太早,笑是会笑死人的。”
“哈哈哈,”羊斟疯笑狂号,“乐”不欲生:“太傅莫非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