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夫只见得漫天箭雨,左右兵车的驷马浴血倒在地上,家司马的战车只战陨了一匹驷马,余下的三只因为兵车骤然失去齐头并驱的平衡,被马尸向后牵扯住不能动弹。
没有一个赵兵停下来检验他们的成果,他们心平气和地从箭囊中抽出第二支搭在弓弦上。
他们把腰杆挺得宛如刚竹,两脚一前一后地跨立,专心致志地瞄准着前方。
“预备——放!”
管理猛然放平了他的手臂。
在他的正前方,一辆幸运的兵车躲过了第一波箭雨,驷马撞碎了车阵的车厢,飞扬的木屑割碎了战马的咽喉,孙家的车兵被巨大的惯性甩飞,正眩晕在地上,只觉得脑海中七荤八素。
而在这辆兵车的身后,是另一架失去了一匹驷马的战车,御者正割开缰绳,费劲地和同车的战友把马尸清理出去。
再在这后头,是无数带甲的、不带甲的步卒擒着明晃晃的武器,瞄准这个缺口涌上来。
……
却月阵的矛兵努力把矛杆端平了向前攒刺,阻拒着试图冲进来的敌手。第二波箭雨冲着仅存的马匹而去。在喊杀声的刺激下,驷马们显得狰狞残暴,几匹插着羽箭却不受致命伤的战马流着绛红色的血液,试图跃过横却的、完好无损的车厢——那些破损的车厢后面均是多如荆棘的长矛,马匹本能地避过这些令它们畏惧的物什,几只不信邪的白马被捅得满地打滚。
“自由射击。”管理说罢放弃了指挥,自己也弯弓加入战斗。
他闭着一只眼,斜着脑袋瞄准了正在和长矛手搏斗的车右,他的脖颈颀长而白皙。
“不愧是卫人,打仗还要往身上抹白粉。”管理手指松开,一箭射偏。箭支插在那人的甲胄上,被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只是微微让后者肩膀一仰。
就在管理不远处的孙良夫惊讶地合不拢嘴,车厢后面的箭矢仿佛毒蛇吐信,连绵不绝的哀嚎声沉重地打击了孙家军的士气。
“宋卬手下竟然有如许之多的神射手,长丘弹丸之地,怎么可能出产这么多的良材美玉?”
他把自己娇嫩如妇人的小手捂在嘴唇上,眼光战栗,扫了一遍却月阵的防线。弓手神射、矛手坚定不移地守护在缺口,嗜血的眼神、坚定的战术动作震撼得孙良夫胫肉发虚。
这样神勇的精锐他只在书中苍白的字眼里见过,在父亲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后,讲述晋兵追杀的可怖经历时听过。
这几年他官拜上卿,年年田猎,总算见识不少,但从未听说过有眼前士兵这样的悍勇……一个也没有。
……
听到远方的呐喊,赵蛟就带领着主力大军出发,士兵们终于可以放肆地摘下口中的衔枚,马蹄也除去包裹着的羊皮。
“匡邑现在就是一座空城,兄弟们,我们去拿下它!”
匡邑只余下屈指可数的老军,看见一支不可轻侮的大军从城北的桑林快速开出,一个个惊骇了双眼。
“上撞木!”
赵蛟一声令下,疾驰的兵车载着硕大的木身冲向城北大门。没有任何箭矢的阻挡,也没有甲士的阻挠,车兵们抵达城门后将撞木快速卸下,更多的车兵从身后赶来,他们齐声抬起撞木往青铜的门面上招呼。
“duang~”
赵蛟轰开城门,传令士兵夺取各处要口,拔下城头卫人的红旗,无数支殷宋的白旗并排树在一起,迎风招展。
……
“杀!”右翼的车兵还在和公子卬玩“追上我就让你嘿嘿嘿”的游戏。
现在驷马再也无法保持一开始四脚腾空的能耐了,公子卬把敌人骗到了事先侦察过的小坡上。
“该收网了。”
公子卬的左右一个个喜笑颜开,精神振奋,随着长臂西指,公子卬的龙骑全速旋转,绕到了车兵身后右侧的一箭之地下马。
右翼的车兵在小坡上争先恐后地转向,引发了进一步的混乱,御者在拼命掉头,车左精神恙恙,手臂无力地下垂——他们已经被龙骑兵给玩坏了。
几乎是静止不动的敌人,就仿佛是待宰的羔羊。
“下马!”
“放箭!”
四十个骑兵滚鞍下马,箭簇居高临下,优先瞅着车左的脖子飞去。车兵的射手分散在每一辆战车上,公子卬和手下组团收割,每一次对射都是四十对一的屠杀。
“愿降!”
右翼车兵很快就被一个接着一个爆头,鲜血四下绽开,一如玫瑰色石蒜花的盛放。余下的丧胆之军纷纷高呼中计,即使是体力充沛的车右也膝行乞降。
“万胜,万胜!”
公子卬留下田双纳降,自己越上马身,帅部向着东边的呐喊声飞驰而去。
……
孙良夫在却月阵外难有进展,看到右翼滚滚烟尘遮天而来,第一个念头是车兵大胜而归,眉眼充盈着笑意。
但一个惊慌失措的武士跑到他的车旁:“主上,大事不好了……”
听说是公子卬拍马而来,孙良夫的下巴拉得老长:“我的二十五乘兵何在?”
他极力远眺,希冀着后面有自己的兵马撵着宋卬跑。
武士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武士又哆哆嗦嗦跑来跪下:“主上不好了,匡城被夺了。”
孙良夫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城墙上失去了朱红的颜色,一支数量远胜于己的大军从南城门鱼贯而出。
“杀孙良夫!”
管理终于坚持到公子卬计策得售,中气十足的高声呼号。
孙良夫突然感觉冷汗从四肢百骸中渗出,噩耗传来后,就是最忠心的武士,也仿佛被一瞬间抽干了血液。
“掩护家主突围!”
孙良夫的御者撕心裂肺地高喊,孙良夫带着手下的亲信左冲右突,试图向东方流窜。
“你们留下来断后!”
孙良夫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父亲曾经和他说过,戚城之战,上千人的卫军伏地摆烂也能折腾晋国追杀的车兵很长时间,卫公就是充分利用这点时间化身卫国车神逃出升天,才免于被尿水淋浴的滋味。
孙良夫一车绝尘而去,寥寥几个亲信捏紧长戈,踵碰踵,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