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虺吩咐手下舆人给杵臼一行人安顿、修养。
送走杵臼后才一展笑容,对鲁国的使者躬身:“敝邦多难多灾,多谢贵国施以援手。诸侯之众,除了鲁、晋,咸拒不发兵。
此番足见盛情,敝国铭感五内。”
田伯光见荡虺对国君不尊重,还不如对他国公卿持礼有加,有些不解。
叔孙氏拱了拱手:“鲁国与宋国乃姻亲之国,血脉之亲,岂会束手而上观,冷眼而无所为呢。寡君虽然力弱,但亦知华夷之辨也,岂可令中原之国沦落腥膻而披发左衽?
当初宋成公驰援濒临灭亡的卫国,宋襄公平息齐国的内乱,今日得援,也是天道好报。
只是贵国上下为何对宋公无人臣之礼节。这若是落入人眼,恐怕颇为不妥当吧。”
荡虺叹息道:“宋国有今日,骨肉流离,山河溅血,民皆怨之,又何加敬?”
……
鲁兵此番前来,提兵一百乘,晋鲁之兵加起来,战车一千八百五十辆,步兵数量更是充沛,把长丘里一圈,外一圈几乎都围满了。
连营下寨子,把城外的树林都砍的快秃了。
每天消耗的粮食,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晋、鲁之兵舟车劳顿,再需要两日休整。”管理和荡虺陪着杵臼四处视察,杵臼总算从难民的状态恢复,大鱼大肉之后让他面上稍稍显肉,身子骨也有了起色。
“杀!”
“杀!”
杵臼听得外面齐齐有肃杀之声,不由得一愣:
“这是宋国的口音。难道我们在长丘还有宋兵吗?”
荡虺道:“这些士卒不是长丘的本地人,他们都是此前在战乱中丧失亲人和家园的。我把他们组织起来训练终有一日会讨还血债。”
众人出,辗转道路来到城南。
数千的新兵正整齐地排好方阵,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操练用的长矛,前面的头上都裹上了厚厚的麻布。
“都是长矛啊,没有戈手如何与山戎铁骑肉搏?”杵臼咕哝道。
荡虺知道杵臼在担心什么,矛兵使用起来总是不如长戈砍马腿来得利索。
“长戈手虽然可以用命换马腿,但是长戈的使用需要长时间的训练。”荡虺解释道。
长戈的啄击、摏击和勾杀都需要对攻击距离有着很强的敏感性。武器毕竟是人体的延申,要是使用不好,即使武器本身再犀利,也难以发挥其中万一之力。
“长矛的进攻方式单一,但是胜在容易训练。而且长矛比起长戈,又更容易结阵,长戈必须保持队形的松散,以免过长的戈会伤到自己的战友袍泽。”
杵臼在军士面前视察,一些士卒的余光瞥见了他。一半的人刚好暂停训练,扛着矛杆坐地休息;另一半人继续练习刺杀。
“呸。”陆陆续续有人向杵臼脚下吐痰。
杵臼看到他们眼里的憎恶。
“有人东向伐不臣,有人仓皇而西窜。孰为人君?”
“丧师辱国,丢城弃民之丧家犬。安为人君?”
一开始是野人之间相互交头接耳,后来,有文化的武士冲着杵臼,肆无忌惮地唱起了歌谣:
“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
究竟是谁?睁着大眼睛,挺着大肚子,丢盔弃甲跑回来?
公孙孔叔气不过,反唇道:“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
有牛就有牛皮,犀牛、兕牛多的是,输了又怎么样?大不了用皮甲代替青铜甲作战。
武士又唱到:“铠甲如雪,虮虱若麻。黔首枉死,白骨露野。千里无鸡,徒以乌鹊。生民百一,君其谁君?”
铠甲上爬满了吃死人肉的蛆虫,乌鸦到处乱叫,君王是谁的君王?
公孙孔叔斥责道:“饶舌者去之,尔其口众我寡。”
你丫你们人多,老子说不过你们。
武士们鼓噪着用木屐拍出节奏:“理屈气馁,托言口寡。蔷薇无刺,华而不实。”
明明自己做的不地道,非要怪人少辨不清楚。蔷薇花若是没有尖刺,怎么可能长得出果实?
杵臼被羞辱一番,但依然厚着脸皮坚持观摩军阵。
他观察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发问:“嗣昌,怎么都不用大鼓和军旗?如何调遣军队?”
“长矛队的运动基本上不用靠旗帜和大鼓了,而是要靠军官的口令来指挥。”荡虺觉得数千人的方阵,分成一个个小连队,小队间用口令,大方阵用传令的旗语才好指挥。毕竟战鼓和大鼓对新兵而言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万一指令被误读,会引起大范围的混乱。
“不过我们有太傅教授的成套口令。”荡虺于是向杵臼演示了向左转、向右转等现代口令。
“士兵们一开始都分不清左右,我们在他们鞋子上做了记号。”
杵臼才意识到士兵们的两双鞋颜色不一。
“连绵突进!”荡虺突然大吼一声,士兵们齐声呐喊着,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进发,脚步声隆隆都踩在一个点上。
公孙孔叔看得脸上血色尽褪,心有余悸地跟着杵臼道:“如此强军,却对君上有不臣之念,君上危矣。”
……
杵臼向荡虺讨要兵权的事情,被后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些士兵都是被山戎和叛军夺去家园的人,君上有足够的军略帮助他们讨还血仇吗?
这些兵丁都怨恨君上,不能拱卫国土,在最后的时候,君上又抛弃了军队,独自逃生,君上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他们原谅君上吗?
这些兵丁中有很多人是野人,斗大的篆书不认识几个,君上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把他们训练成沙场浴血的常胜之师吗?
这些兵丁将来都是要和晋军并肩作战的,君上能有足够的威望,调和和友军的配合吗?
最重要的是,这些兵丁只服从他们愿意信赖的人,君上能保证指挥他们作战的时候,背后不会发射迁怒、复仇的冷箭吗?”
一连串的质问令杵臼冷汗直冒出来。
公孙孔叔气道:“君为至尊,社稷次之,黔首更次,难道君王脱身不是最优先最理所应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