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最后一战了。”
杵臼把自己的双手水平抬起,宛如萝丝乘风于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公孙孔叔娴熟地为他披上坚固的甲胄,捧来一顶青铜胄,从上方套入杵臼的头颅。
这些都是死乞白赖从荡虺那边要来的装备。
公孙孔叔又请来一张面甲,正要系上,杵臼摆摆手道:
“今日孤一人之所以无兵无卒也要出征,就是为了在万众瞩目下露脸,向孤的子民们尽情展示国君的勇武,重新收揽他们的忠心。
若是带上了面甲,效果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君上的将旗。”卫兵拿来一面玄鸟白底军旗,递到他的眼前。
“取笔墨来。”饱蘸浓墨,杵臼提笔在军旗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了一个大大的“宋”字,笔力充沛,苍劲有力。
公孙孔叔牵来一匹白马,杵臼扶鞍而上,而后公孙孔叔自己也跃上马背,战旗被他高高擎着,紧闭着嘴唇,满脸的坚决和肃穆。荡虺手里没有多余的马匹给杵臼胡来,公孙孔叔就向鲁国讨要了两匹。
杵臼一行策马出现在万军之前,纛旗猎猎作响。
先克对杵臼的行为瞠目结舌:“宋公在做什么?同一个战场上,怎么能出现两方高度相同的纛旗,他想要指挥谁?
谁会把他的纛旗当作真正的元帅大旗?”
赵盾冷笑一声:“他在和我的女婿争夺民心、军心呢。真是白日做梦。”
他唤来一个骑手:“传令下去,待会打起来谁也别理会宋公,哪怕他被山戎架起来煮了。”
……
晋、鲁、长丘联军这边披挂完毕,山戎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甚至没有披甲,没有上马,远远地望着,仿佛是来郊游的一般。
晋军对于马背上的民族极为了解,只要他们不愿意正面对决,四处流窜,以战车的速度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好在晋军早有准备。
“激将吧。”赵盾一声令下,晋军在地上插起来好多木棍,把白布做成的横幅固定在上面,撑起来给对面的敌手观摩。这些横幅上画满了犬、彘、鼠、蛤蟆,栩栩如生,晋军士兵们拿着棍棒一一点过上面的动物,即使对面的敌手有语言隔阂,也明白晋军是把这些生物指认为他们的祖先。
山戎那边总有人热血上头,但是戎王摆摆手,按捺住了底下人的激动:“微末伎俩而已。”
戎王唤来一个骑手,嘱咐了新的命令,前方的侦骑就耀武扬威地跑到赵盾的一箭之地,朝天开了一箭,箭矢没什么精度,晃晃悠悠地落在赵盾身后的军阵中。然后他们在晋军面前来回跑动,把斩杀的晋军侦骑的首级系在马尾上。
那狰狞的头颅在地上来回打滚,仿佛是在给蛮夷磕头。
最过分的一个戎骑脱下裤子,望那个头颅的面庞上肆意滋撒人中白。
顿时晋军大哗——从来都是我们挑衅蛮夷,何来蛮夷在此逞凶;从来都是我们望别人脸上滋尿,即使被他人凌辱我们的袍泽。
晋军的将佐一个个同仇敌忾,争先恐后地请求出战。
就连一向稳重的臾骈也向赵盾提议道:“临战,士气为先,万不可使堕。况且大军远来,不建功就是大败,既损国威,也靡粮草。”
于是赵盾纳其言,旌旗前指,战车和步兵协同向前,离了背后的牛马墙,徐徐而动,如林海涛涛。
“这个距离还不够。”戎王下令稍稍后撤。
联军继续前进,又行了三里,戎王才说:“可以了,披甲备战。”
戎王拔刀指天,对群戎演讲道:
“各位同胞们!今天!我们脚下站立的地方不是我们的土地,这里到处是农田,有农田的地方就不是我们的家。
为什么我们漂泊到了这里?为什么我们有家不能回?
我们山戎祖居燕山之麓,那里水草丰茂,那里群兽膘肥,每年都有海鱼迁来产卵。我们的祖先在那里狩猎、打鱼,安居乐业,男女处睦。我们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明,我们发明了秋千,我们自产青铜,我们有美轮美奂的绘画,我们创造了自己的语言。
为什么我们漂泊到了这里?为什么我们有家不能回?
我们的家园被这些种田民族夺走了。他们把沼泽改造成农田,他们把森林改造成农田,凡是他们眼睛所见的土地,都用刀耕,用火种,百兽没有了栖息的家园,我们再也难以猎杀到丰盛的食物。
他们依靠农田,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子嗣,他们繁衍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食物增长的速度,于是他们进一步攫取土地,一路向北,一直把我们的燕山占为己有。
除非饥荒、战争、疾病,他们的繁衍的节奏永远不会停歇,他们霸占土地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
为什么我们漂泊到了这里?为什么我们有家不能回?
因为他们的贪婪,摧毁了我们的部落,因为他们的贪婪,侵占了我们的土壤。我们终于领会到,这是个残酷无情的世界,奉行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们曾经用武力把我们驱赶到了楚丘的山上,现在我们有了马镫,该轮到我们回敬他们了。
种田的民族已经不足畏惧了,他们的侵犯,我们有能力报复了。我们有资格对他们无休止的欲望说不了,如果他们不懂得收敛,就让他们成为一抔黄土,一盘珍馐。
让别的民族去分割大地,而我们山戎只满足于山林僻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虽然我们不想动任何人手里的那杯羹,但是!我们!也要拥有阳光下的土地!”
西风作响,鼓点掀起了厮杀的狂想曲。
向氏的方阵斜斜地插入荡虺的右翼,赵盾的中军直勾勾奔向戎王的旗帜,戎王散出三分之一的骑士奔向左翼,而戎王自己端坐在马上,鹰鹫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凝视着赵盾的纛旗。
“放箭!”
先都的左翼率先发出决战的第一支箭矢,奔腾的甲骑、疾驰的战车在狂怒中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