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正在中帐之内,身边站着一个白面小将,言谈之间,笑声阵阵如桂香透过帐隙。公子卬好像听到了很精彩的言论,传令卫士赐酒。
忽而,一双粗手,掀开帐门而入:“太傅好自在也。大军久顿戎山之下,士气衰竭,粮草靡费。强攻军令迟迟不下。太傅不思进取残敌,却与白面小厮,饮酒为乐,可是忘记初心否?”
送酒的卫士没来,来的却是田双这黑厮。公子卬早知田双素来厮杀汉习性,入内从不通报,言辞从不过脑,业已习以为常,从来大度不予计较。
公子卬心情似乎很好,田双虽然言辞刺耳,他却笑面如春:“子珏来了,不如一同饮酒。”
卫士很快进来,送入两爵好酒,一壶清茶。公子卬书生习性,不爱饮酒,且本科期间被查出过轻度脂肪肝,故而久灌茶叶。
相传神农尝百草, 得荼而解之, 中国人于是开始饮茶,不过后世的喝茶模式是在明清时期方才成熟, 现在公子卬所喝的,不过是早期茶叶加姜,颇有清苦之涩。
田双把脖子一仰,爵酒尽入, 随着喉头一提一降, 酒水就流入肠中。
“子珏今日说话颇有条理,不似平日言语。说吧,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公子卬笑眯眯一问,田双老脸一红。
现在公子卬声望达到顶点, 底下人即使有相左的意见, 也不好当面胡乱指责。公子卬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要是大家都畏惧他的威势而言路阻塞,损害的还是集体的利益。
“你不说, 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不过众人有意见,初心也是好的,是为了我着想,我不会怪罪进言的人的。”公子卬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亲切和大度:“子珏你出入从来无禁,我也不曾怪罪你,岂会因为言语而罪人呢?”
子珏挽起衣袖就找了个位置野蛮横坐:“我就说嘛,有甚好怕的。太傅又不是吃人的虎兕。”
公子卬:“是叔孙氏的陪臣,田伯光和赵氏的盟友, 臾骈托你来问的吧?”
“嗨!原来太傅你都知道了。害我白跑一趟。”
“怎么会白跑呢?”公子卬转身命令卫士速速去延请诸营主将入内军议。
……
赵、先、臾、韩、叔孙、田、管、武等一一列座, 只是边上多出一名白面小将。
韩厥好奇道:“此何人也,面容生疏, 不似公子之大将, 缘何在此军机重地?”
公子卬却按下不答,故作神秘地发问:“卬反要问君, 何为用兵之道?”
韩厥起身道:“此小儿知之。聚千万之众, 投之以疆场, 发号令, 用金鼓,总粮草, 奖帅士卒,排车布阵, 然后搏生死可也。”
公子卬道:“此其一者尔。”
韩厥背着手,在营中边走边沉吟,饶了一圈,补充道:“遍访地理,侦察敌情,再以身先士卒。”
公子卬微笑不语。
韩厥不服气地拱手道:“请问其详。”
公子卬道:“夫用兵之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均不可不察,方能统帅万军, 游戏自如。”
韩厥道:“天地人三者,孰人不知?公子何必故弄玄虚?”
公子卬笑道:“君以为天时所谓何者?”
韩厥道:“无非是秋时用兵, 冬则归,无悖农时而已。”
公子卬摆摆手:“我所以顿兵久候若此,不过是待天时而动而已。”说着公子卬扶起白衣小将的小臂, 向在座的各位介绍道:“此武氏之兵将也,唤作武登,字王攀, 今为我矛骑兵之一也。
此君之父,为武氏司星,业已罹难于山戎之祸。然则此君之家,世代为楚丘记录经年节气、星象、气候,以劝导农时,避免风灾、水灾之类祸患。
王攀,请为诸君讲讲楚丘的气候吧?”
武登作了一个揖,然后道:“夫楚丘之秋,云雨稀少,然则常常姗姗来迟。”
楚丘的秋季,太平洋的副高逐渐南移, 蒙古高压趁机扩张、逼近,气温骤降, 雨量锐减。此时因为高空的副热带高气压南退迟缓, 而近地面已是冷高控制,故而垂直结构非常稳定,所以会秋高气爽, 天气多晴。
这本来是华北平原的常态。但是坏就坏在,成武县的冬季风经常会迟到,因此即使秋天来了,夏季风在一段时间内仍然盛行,所以会有一段时间的秋雨,影响秋收。这一点,令武登的父亲、祖父印象深刻。
“这楚丘秋早秋晚与我何干?”田双撇撇嘴,他只关心什么时候打仗。
臾骈脑瓜子最灵光,立刻把住了公子卬的脉搏:“等等,云雨稀少。莫非公子欲以火攻?”
公子卬抚掌大笑:“然也,山戎占尽地利,寨固栅高,强攻恐折损将士颇多,非你我所愿也。然则戎人无中原筑城之术,徒以木栏为屏,火龙轻易可攀也。况山上树木森森,即使是山戎居所,也傍草木而栖,一旦风起助燃,彼可为焦土也。”
臾骈大呼绝妙:“此果天时之妙,我知之矣。公子今日怕是在等风盛而雨必不至之日吧?”
公子卬微微点头,抬手示意武登继续讲解气候。
“近日南风全无,而北风主导,足见秋日全至而阴雨必不复返矣。”
根据武登的判断,现在副高已经彻底南下,蒙古冷高压已经彻底占了上风,剩下的就是考虑风力的问题了。
“楚丘之风,每年均有一峰一谷。”按照武登一家的记录,当地的风力在早春的时候,达到顶峰,换算过来,平均约为4.6米\/秒,而在秋夏之交,则陷入谷底,平均约2.7米\/秒。一旦过了这个点,风力又开始日增。
“今夜好风凭借力,山戎之族可一举送上天!”武登的面色微微有些红润,根据他父亲多年的记录,和最近对物候细节的分析,今天晚上是绝佳的火攻时机——彻夜的北风,风力充沛!
田双挠挠头道:“太傅不是说,夜战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大占上风之时。”
田单一个栗子敲在他的脑门上:“竖子彘首,驽钝不堪。太傅不轻言夜战,是天黑难辨敌我。今夜将彻夜大火,明如白昼,安能不辨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