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瑜发现话题似乎在往越来越沉重的方向，不受控制地发展着。他太迫切地想要一再确认沈凝的心意了。这样不仅会显得他不够稳重，也会让沈凝很为难。
他这样会消耗沈凝的耐心。
今天沈凝愿意用最诚挚的口吻给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但如果他始终拿这种态度去和她交流，沈凝总会被疲倦吞没的。
“……我明白。凝凝，等你工作上松泛一些，我这边的企划也都步入正轨了，就去你想去的城市或者国家旅游吧。我会事事以你为重的。”赵瑾瑜把手上的餐具都搁在一边，话说得格外郑重。
这一点令沈凝很欣赏也很头痛。之所以欣赏，是因为赵瑾瑜对于她的任何事都尤其上心，她能够体会到一种从未体味过的、被珍视的感觉；头痛则是因为赵瑾瑜的这种认真仿佛超出了她的预期，而且她总感觉这份异常的认真背后，还隐藏了许多痛苦和隐患。
“好。”她好像突然更住了一般，说了好字之后便再无下文。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和赵瑾瑜一起旅行。为什么她听到赵瑾瑜说出想要和她一起旅行这句话的时候，潜意识里会闪动着几分抗拒？赵瑾瑜是爱她的，她甚至不用刻意观察和体会，就能深深感受到；可是究竟是什么，让沈凝明明这么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却并不希望和这个爱着自己的人，走得更近些？
“酒醒好了，尝一尝吧。”赵瑾瑜拿起醒酒器，给沈凝倒了一杯红酒。他握着醒酒器，手法专业且稳当。餐厅内暖色调的灯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面庞的轮廓，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精密的机器人。
“我不太会喝酒。”沈凝摆摆手。赵瑾瑜极其自然地就将她面前的那杯红酒挪到自己面前。
“也好，不喝也不可惜。这酒口感一般。”赵瑾瑜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发现这瓶红酒的质量竟不如自家窖藏的好酒质量的十分之一。
“嗯。”沈凝瓮声瓮气地应着。
也许是刚才的话题聊得太僵，今天的约会烂尾了。
沈凝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鹅肝在口中也是味同嚼蜡。赵瑾瑜就更不用说了，是他自己把自己潜意识里关注的问题抛给了沈凝，话里话外还隐隐地透出一些对这段关系很缺乏安全感的意思。这样的信号是很不利于他们目前的关系进展的。
两人明明是情侣，今天却在尴尬的氛围中同进晚餐。
“我送你回去。”终于，在准备离开餐厅的时候，赵瑾瑜开口。
“你送我回工作室好了。”沈凝答复道。
她之前偶尔也会因为工作量太大而选择直接留宿工作室。今天她本身没有太多事情要做，可是一想到赵瑾瑜送她回去的路程比从这个餐厅直接到工作室的路程要远些，她好像又想出一些工作可以去做了——比如说再筛选一轮找到他们的合作方，再修改一下还需润色的策划案，甚至先推进一部分文案等等。
总之，她感觉和赵瑾瑜呆在一起，身边充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低气压，这令她非常地不适。
为了逃离这种诡异的不适，她需要转身进入工作，宁愿把自己所挂念和眷恋的赵瑾瑜都暂且放在一边。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
大概就是赵瑾瑜原本在她的心里是自带光环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她拼命地想要靠近这个存在，想要成为在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的人。而当她真正成为了这样的存在以后，她才恍然发觉赵瑾瑜也是有缺口的，他甚至是长满芒刺的。靠近他以后，不知不觉之间，沈凝就会伤到自己，就不得不后退。
赵瑾瑜似乎非常在意她的过去，担心她有其他珍视的人，担心她在未来的某天，突然决定放弃他二人的感情。
他似乎深信这些不好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明明是一个心思深沉，长期在商界浮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赵瑾瑜却在沈凝的面前，不止一次地暴露出他内心安全感的匮乏。
沈凝会不自主地去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面对这样一个第一次恋爱的“大男孩”，她很清楚自己需要做得更细心更体贴，不能让赵瑾瑜陷入失落。可是她已经很注意了，依然挡不住赵瑾瑜继续对他们的感情产生新的质疑。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心绪处在稳定的状态呢？沈凝不明白了。
她并不认为赵瑾瑜这样有什么错，只是赵瑾瑜的状态，会让她对他很担心。
他在过往对于感情的不敢尝试，以及如今对于安全感的缺乏，很可能和他的成长经历甚至是家庭背景有关系。沈凝的脑海里目前形成了这样的推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赵瑾瑜的想法一时还真的很难扭转……毕竟目前他的思想是从小就被周围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塑造的，是深植在他脑海之中的。
还是先避一避，不要刺激他的情绪才好。
“可以。”赵瑾瑜点点头，去地下车库取车，送沈凝到她的工作室。路途很短，二人一路上沉默不语。
……
“戚老师，今天您这边的戏就可以全部收尾了。您看看，这边是暂定的日程安排。您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就尽管和我说。”
这就是戚小梨的排面。总导演需要到化妆间通知她事情都必须在敲门后等到她的许可才进来，拍摄日程这种细节更是要征求她的意见，丝毫不敢得罪她。
“导演您来定。”可能是今天这部戏终于要杀青了，戚小梨的心情也好，所以对导演说话都格外客气。
“诶好。您放心吧，肯定不会耽误您午休和晚上的时间的。助理都和我交代过的，咱们能不大夜就尽可能往白天挪。”导演脸上赔着笑退出化妆间。
剧组的预算包括了租摄影棚、租拍摄录音设备等多个方面的花销，基本上都是按天计算的。为了压缩成本和赶拍摄进度，很多剧组都经常安排大夜戏，让演员每天多工作一段时间，就可以省去不少租赁成本，多顺好几场戏。
戚小梨一贯爱耍大牌，这件事早就在圈子里传开，大家的评价实在是不好听。可那又如何？戚小梨演的电影和剧集能够卖得很好，剧组和制作人们不可能不考虑预期收入。
那么她想要任性就任性吧，不愿意拍大夜戏，那就把其它演员的戏份往夜间挪，时间安排上都紧着她来。
圈子里盛传一种说法，“谁进了戚小梨在的组，谁就会拥有比大熊猫还厚的黑眼圈。”
……“今天杀青，邹虹之前答应我们的那部戏还没有建组，我先去问问看？”经纪人在化妆间看着刚刚做好造型的戚小梨。她已经对这张完美无瑕的脸蛋免疫了，甚至产生了一些视觉疲劳，因此她只是平静无波地问了她接下来如何打算。
“没建组，那不是正好么？”戚小梨刚读了会台本，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头都发昏，于是把台本搁置一边，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剧组呆久了，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半死不死的气息。趁着没建组，我想休个假。”
经纪人最怕看到自己的艺人休假。尤其是女演员，总是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接着一茬，生生不息。撞型、替代，这些案例都屡见不鲜。饶是戚小梨这种圈内独一份的气质和外貌风格，在娱乐圈也不见得就一定没有替代品。
从戚小梨正式走红后，她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地休假过。经纪人始终在盯着她，让她不断地接通告。即使没有影视类的项目，也会不断地给她接代言，写真，总不停地在公众面前刷存在感。
休假这个事，真是想都不敢想。
戚小梨大概也是连续工作了太久，想着自己如今终于熬出点名堂来，也终于有了些底气去争取休假的机会。
经纪人显然不想同意她的话，“休假这个决定，你知道可能会令你面临怎样的代价么？”
不是她盲不悲观。她算是位资深的经纪人，见过太多女演员因为一时淡出大众的视野而从此错失所有一线资源的实例。她一步一步看着戚小梨走到如今，不可能放手让她这样由着自己来。
既然不能明着拦，就只能拿“代价”这个概念去威慑她了。
“要不，我们去尝试接触一下比较轻松一点的综艺？旅行主题的？预算是摄制组出，然后行程什么的，可以根据你的意愿来定。戏的话既然那边都还没放出个准信，就还有机会延一延。”经纪人试图找到一种比较折中的方式来劝服戚小梨，因为她从戚小梨的眼神当中，分明看到了固执。她对于自己一心想做的事总是无比固执。
那就多少要满足她的要求，话题才能够继续下去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诉求只有一个，我想休假。什么时候邹虹那边建组了，我立刻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