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陈镇山,沈一石又对那年轻的海军少校吩咐一声:“……白副官,麻烦你去叫阮钦差过来,他的晕船差不多应该好了。”
“好的,沈司令!”白书烈点点头,对沈一石和田建敬了个礼,转身大步向后方的船舱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沈一石转头笑问道:“这小伙不错,很精神……东宁海校第几期的?”
“三期的,我考察了他半年了,等打完这一仗,就准备推荐他去本土的海军大学深造……”
田建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笑呵呵地道:“……不能总让济州岛海校的学员占领海军大学的名额,南洋才是海军真正的用武之地啊!”
沈一石无所谓地耸耸肩,经过快十年发展,海军现在内部也和陆军一样,出现了所谓的本土派、济州派和东宁派三个派系。
顾名思义,其实就是这三个地方的海军军校毕业出来的军官在海军各个舰队内报团,形成了不算严重但却事实上存在的小团体。
不过海军和陆军不同,只要本土牢牢掌握先进造船技术,就不太容易形成地方军阀,因此海军部还没有像陆军部那样,急于收回两个海外海军军校的管理权。
但即便如此,沈一石也从严家傲那里听到了风声,执委会准备在稳定大明局势后,设立印度洋舰队和大西洋舰队,海军部必然要加强对两个海外军校的管理,以便让毕业的年轻海军军官们能够更好地为共和国的利益服务。
说白了,就是要本土抓住军校这个人才基地,增加对海军控制力和海军内部的凝聚力。
田建本身就是元老公民和海军高层,其实也用不着在乎什么派系,但他加入南洋舰队以后,情感上自然倾向于南洋舰队和东宁海校,为后者争取利益无可厚非。
没过多久,白书烈副官就带着一名身穿大明正三品文官袍的中年人来到了甲板上。
这中年文官四十多岁,身材中等,留着文官须,看上去很有一股气度,不过可能是因为晕船,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起了皮。
此人正是“阉党余孽”、大明着名诗人和“历史大汉奸”阮大铖。
这家伙原本也是东林党人,还是高攀龙的弟子,他的同乡左光斗也是东林在宪司的领袖人物,后来因为东林党人内讧,阮大铖因为受到排挤,才愤而转投了魏忠贤。
朝阳门之变前,阮大铖已经做到了礼部给事中,算是阉党中比较重要的人物。
三个月前,东华军挥师攻破京师,“烧死”了魏忠贤,废黜了崇祯皇帝,强势扶持女皇继位,为了控制朝廷,大肆招揽阉党中人。
害怕一无所有且富有野心的阮大铖,没有多犹豫就带头投靠了东华人,这次投机,让他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不仅身上阉党的罪名被洗清,还成了女皇朝廷的礼部侍郎,这回又被朝廷任命为随军钦差和江南安抚使,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只是阮大铖也清楚,自己的名声在江南现在肯定是臭不可闻。
不过他不是很担心这一点,只要东华大军灭了至德皇帝和他的朝廷,立宪女皇就是大明正统!
他阮大铖就是为女皇,为大明,为天下百姓平定叛乱宵小的大功臣!
天下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功臣,贼寇,还不是全凭当朝史官的一根笔?
见到身穿东华将官服的沈一石和田建后,阮大铖十分客气,就像当初见到阉党的大人物那样,当面对二人拱手致歉道:“……沈司令!田舰长!老夫不耐舟楫,倒是让两位见笑了!”
田建摆手笑道:“哈哈,没事,阮侍郎,你是第一次乘坐扬州号,觉得不适应很正常……实际上我第一次上船也受不了颠簸,在船上久了就习惯了。”
沈一石对阮大铖这个没骨头的历史汉奸没好感,所以不想废话,直接问道:“阮侍郎,你是大明朝廷的钦差和江南安抚使,你觉得我们在镇江登陆后,南京的守军会不会来支援?”
“这……”阮大铖捋着胡子沉吟片刻,摇头道:“两位将军,实不相瞒,老夫也有四五年未曾回过江南了,对今日江南之变化也不甚了解。
但以老夫对老魏国公和那帮子南京勋贵,还有侯太真等东林诸贼的了解,彼辈之中断然不会有什么善于用兵取胜之人!
是以,我大军只需以雷霆之势碾压过去,那等沉溺于温柔富贵的朽烂之人,纵使有南京坚固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沈一石认同地点了下头,心里对阮大铖的印象也改观了一些,询问道:“……那依阮侍郎之见,我们登陆镇江,要如何对付镇江总兵赵之龙?”
“此人我倒是知晓一二。”阮大铖自信一笑:“……赵之龙早年便是秦淮河上争风吃醋的纨绔公子,虽然平日里也喜欢舞枪弄棒,但不过是为了博青楼女子一笑而已,无甚真本事!
将军只须……”
……
镇江,京口军营内,镇江总兵忻城伯赵之龙正在军营内,与秦淮河名伎宦枝枝借酒消愁。
宦枝枝是秦淮河归家院的新一代花魁,正值二八年纪,不仅娇媚可人,而且丝竹琵琶、音律诗词亦无一不通,尤其善唱功,一曲清溪词,引得应天府里的一众纨绔子弟纷纷掏出大笔银子想要一亲芳泽。
但此女是个有主意的,加上名气很大,所以即便想要赎身,也有一定的挑选余地,而月初赵之龙被至德皇帝任命为兵部侍郎兼镇江总兵,地位大涨,在宦枝枝的众多追求者中也地位最高,而且也愿意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所以才得到了宦枝枝的青睐。
只是没想到,刚刚入了赵府,陪赵之龙上任半个月,东华军就从松江府打了过来,而看赵之龙现在唉声叹气斗志全无的熊样,似乎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枝枝,再给为夫唱一曲清溪词吧!”赵之龙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眼眶发红,宦枝枝分明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了泪花,“也许今日以后,为夫就再也听不到了……”
“……赵郎!”
宦枝枝再也忍不了了,她来到赵之龙面前,急道:“……还请赵郎振作起来!东人水师虽强,可赵郎麾下还有数万大军,如何不能一战?
……难道赵郎要学那蜀国国主孟昶,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吗?”
宦枝枝的话刺痛了赵之龙,他猛然站起身,怒斥道:“尔女流之辈如何懂得军国大事?!!”
宦枝枝从来没见过对方呵斥自己,呆愣当场,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就要哭出来,但却被她一抽鼻子忍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对赵之龙福了福,尽量平静道:
“赵郎说的不错……奴乃女儿身,自是不懂得那许多军国大事,可奴也晓得,自古亡国之人的女眷,都无有什么好结果!
若赵郎也……可叫奴奴怎么办啊?”
银珠般的泪珠儿,最后还是落了下来。
赵之龙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心里一痛,他刚才呵斥的话刚出口,心里就后悔了,对方可是他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才赎身出来的,还正是宝贝得紧的时候……
“……枝枝,你……”
他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好像是赵之龙的家丁亲兵和什么起了争执,然后就见亲兵头领赵二推门进来,喘着气跪下禀告:
“……总镇!!那个戴疯子还有庄秀才非要闯进来!他们还带了足足有上百人!……小的们抵挡不住……”
“混账!!”赵之龙带着酒气,一脚踹在赵二的肩膀,将他蹬倒在地,吼道:“带兵围攻军营……他们难道想造反吗?”
赵二心里委屈,但是不敢反抗,只好趴在地上惶恐道:“……总镇!总镇!!您还是出去看看吧!小的……”
“废物!”赵之龙又是一脚踢在赵二胸口,拉开门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赵之龙是害怕东华人,但还不怕两个书呆子……哪怕他们背后有湖州戴家和毗陵庄家的支持,手中还掌握了一支由佃户组成的农兵,但在他这样的大明勋贵面前,戴世贤和庄益增也不过是区区两个“民”而已!
小民居然敢冒犯总兵勋贵……这是以下犯上!本伯收拾不了东华人,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两个小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