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铎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你小子，就是想的太多了！这种天下大事，岂是你我这样小小的巡警可以妄论的？”
他说着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注意到王拴柱手上的阴阳鱼吊坠，失笑道：“……哦！差点忘了，你是盘古道的入道少年，有教会这个门路，家里又开着厂子，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当当知县知府……
兄弟，往后你发达了，可千万别忘记哥哥我啊！”
看着一脸认真的同伴，王拴柱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也笑着回应道：“……哈哈，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勿相忘！”
王拴柱的父亲王老汉原本是天津木匠人家，因为几年前受了华北大主教宋成泽的救命之恩，所以带着全家入了东华的盘古道，本以为只是依靠东华人讨个生活，让子女能学文断字，掌握一门谋生技能。
哪知道几年时间下来东华人越来越强，不光把盘踞辽东的建奴给赶跑了，还发大兵攻破了大明京城，就就差改朝换代了！
王老汉一家算是抓住了时代浪潮的机会，彻底改变自身的命运的那部分人！
王老汉本人做起了东华军的供应商，在天津通州开了木器厂子，用几台购自东华人的二手机器雇佣上百人，当了小工厂主。
王拴柱这个王家长子也因为熟悉东华人，入了盘古道，顺利当上了京城巡警处的领班巡警，时不时就能在东华大使和其他大人物面前露面，前途高远。
甚至王老汉的小女儿都被送到了复兴港医学院里读书，毕业后也能当上东华人的执牌医生，说不定还能到东华本土工作……如果没有意外，王家往后三代的中产生活，基本上已经奠定了。
人类社会从古至今都是金字塔结构，上层和中层的位置有限，身处底层的人永远是绝大多数。
有人在东华兴起这个时代大潮中成功翻身，跻身中层甚至上层，就有人从原本的上层中层跌落，沦为社会的最底层。
原大明定国公世子，靖难功臣徐增寿的第九代孙徐允祯就是这种倒霉蛋。
当初天启帝驾崩，东华军攻入城内，干净利落地俘虏了信王和一帮文武勋贵，其中就包括定国公徐希皋一家。
本来这也没什么，东华人还算讲理，除了用阉党的名义查抄了一些文官外，只要勋贵愿意拥立怀宁公主登基，就不会拿人开刀。
甚至还给新英国公张世泽这样带头者投靠者部分参与朝政的权力……要知道原本朝堂上可都是文官的天下，武官勋贵们也就享享福，大事基本插不上嘴。
可偏偏这种宽仁的表现，迷惑了徐允祯的老爹，老定国公以为自己家八代勋贵，还有点分量，就偷偷在自己府上藏了几个阴谋反对东华人和女皇的东林党人。
那时候正好是南京勋贵拥立潞王称帝的时候，老定国公不幸撞上了枪口，和其余五分之四的勋贵文臣一起被定了逆党，全家被查抄。
十一月，朝廷大明门公审逆党，定国公和南京魏国公，以及涉及的大明南北两京三十六家勋贵，全部被女皇下令除爵，流放海外！
老定国公徐希皋承受不住打击，当场撒手人寰，只留下年轻的世子徐允祯和一帮女眷面对未知的命运。
流放啊！
那南华大陆的澳洲究竟是什么去处？不道此生还能不能回到大明了！
大沽口，天津租借地一处专门关押流放人员的营地内，徐允祯枯坐在一处营房内，心里全是对老爹的怨恨！
如果不是老爹已经没了，连尸体都火化成灰装进骨灰盒放在了后院，他甚至想狠狠锤死那个老东西！
你怎么就不能低调点呢？
看不明白情况就拿祖宗传下来的富贵做赌注，这不是活生生地坑儿子吗？
现在好了！
张世泽那王八蛋在京城照做他的英国公和咨议院大贵族，自己却入娘的要去比南蛮还远，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的澳洲了！
一想到当初和自己一块玩的张世泽，此时还是大明的顶级勋贵，徐允祯就难过得想哭！
他甚至想过比张世泽还贱地巴结东华人，只要能把自家的爵位要回来，给东华人当狗又算得了什么？
普通草民还没这个机会呢！
哪怕公爵没有，侯爵伯爵，甚至男爵也行啊！总比流放到海外当草民要强啊！
可惜，一个月前，和他老爹一起被除爵，住在隔壁营房的老恭顺侯吴汝胤看他可怜，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们这些被除爵的勋贵，哪怕没有罪名，最后也逃不过抄家的下场！
无他，只因新朝廷和东华人缺钱，而他们有钱！
得知真相的徐允祯彻底绝望了。
是啊！东华人控制了朝廷，扶持了女皇，差不多等于改朝换代了，除了少数买马骨之人，又怎么可能留下他们这些拥有大量财富土地的前朝勋贵呢？
不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已经算是气量十分宽厚了！
“……徐允祯！徐周氏！徐允恩，来个人，领取冬衣和鞋子！”
院子里传来的粗旷嗓音，打断了徐允祯的自怨自艾，他连忙跑到门外，对提着一大包衣物的来人作揖陪笑道：“……失礼失礼！王管事……这是给我们过冬的衣服？”
来人一身蓝灰色的东华工装，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腰上还挂着钢刀和一柄短管火铳，活脱脱一个军中莽汉，右手缺失的两根手指似乎也证明了他过去的经历。
“……不错！上面怕你们身娇体弱，冻出毛病，所以让我给你们发一件冬装……你打开看看有没有窟窿啥的。”
“……好好！多谢王管事！多谢王管事！”这几天天气骤然变冷，徐允祯和他母亲还有弟弟本来就觉得有点衣服单薄，但也不敢提什么要求，只能默默忍受着，现在见到用棉花做的冬衣，自然面露喜色。
“……祯哥儿！可是王管事来了？”
一名手中拿着调羹，系着一条围裙的中年妇人循声从后院过来，见到络腮胡的王管事，有些惧怕，但还是挪动脚步凑了上来。
“……娘！王管事给咱们送冬衣来了！您看！这还有三双棉鞋，这几日您总说腿寒，孩儿这就帮您换上吧！”
徐允祯说着就亲自蹲下来，拿出一双棉布鞋给妇人换上，王管事看到这一幕，暗自点点头，留下一句“你们自便，咱还有其他家要送”，就转身离开了这处小院。
等他走后，正在给妇人穿鞋的徐允祯手僵在那里，那一身农妇衣服却遮不住贵气的妇人也掩面而泣。
“……祯儿！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若不是还有你和老三……为娘真想解脱了去！”
“娘！”徐允祯闻言也哭着抱住了妇人，咬着牙道：“您且再忍忍，等登上了船，就不必为了区区几件破衣裳就……”
妇人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怨恨，立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劝道：“……祯儿！如今只有咱们娘仨了，为娘只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娘！”徐允祯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果然，徐周氏抚摸着他的脸庞，严肃道：“……如今大明是东人的天下，事不可为！你爹已经殉了大明！你没有必要去步你爹的后尘！
咱家和东人的仇怨，就到你爹那里为止！你且去陪娘去那澳洲看看罢！
听说那里盛产黄金，东人的金山银山就是从那边取得的，有金银的地方总归饿不死，为娘还想见到孙儿们长大呢……”
徐允祯捏紧拳头，最后却还是松开了，他脑子没有问题，自然知道自己如果继续抱着对东华人的仇恨，不仅不会有好下场，还会连累母亲和亲人。
尤其是他的一妻一妾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都被东华人扣住，有这些软肋在，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异动。
“孩儿知道了……”
……
1628年1月6日，趁着海面尚未结冰，第二批前往澳洲的移民舰队从天津港出发，启程前往新金山。
这支舰队由六艘飞剪船组成，其中两艘拥有蒸汽辅助动力，可以帮助舰队更加顺利地度过赤道无风带。
船上的乘客，除了船员和部分公派支援干部和军人，主要由一千六百名男女青壮自由移民和四百人的流放罪犯家庭组成。
“……司令！所有人员和物资全部都已装卸完毕，是否启航？”
033号武装飞剪船上，移民舰队参谋长朴英仁听完旗语士官的报告，大步走到司令李盛伦的身旁，敬礼请示。
一身海军准将军服的李盛伦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点头道：“……那就出发吧！”
“是！”朴英仁立刻转身来到传令掌旗士官那边，传达正式启航的命令。
随着各船接收信号，半小时后，六艘船依次扬帆离开天津港，向南而去。
李盛伦见识过现代无线电对讲机和电控制的高效率，对舰队启航的速度当然不满意，不过现在本土的电子管无线电技术还没有大规模应用，他也就只能继续忍受这种慢吞吞的旗语信息系统了。
不过他以为的慢吞吞，在这个时代的其他海军内行看来，却是无比高效的信息传递体系，这次跟随移民舰队出发的弗里德斯，就在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远处用动作和旗帜传递信息的掌旗士官。
“……司令阁下，每当我看到他们用简洁坚定的动作传达命令和消息，我就感到心情愉悦，这真是一套完美的方案！”
“是吗？”李盛伦撇撇嘴，摇头道：“一般般吧！半个小时才完成出港动作，速度还是太慢了！”
弗里德斯张了张嘴，心说半个小时就让六艘大型远洋帆船出港，这个速度还慢，欧洲的那些船长们那算什么速度？乌龟的速度吗？
李盛伦见他没说话，摆手道：“好了，老福，你这么闲，不如去教他们学习荷兰语，我们这次去南洋免不了要与荷兰人打交道，掌握一点荷兰语是非常必要的。
到了上海你就要回本土了，我希望你在那之前至少让船上的士官们掌握十个荷兰句子……我可以按每天一枚银币的价格支付你报酬！”
听说给钱，弗里德斯立刻点头答应：“……如您所愿，司令阁下！我保证完成您的要求！”说完他立刻风风火火地离开，准备开动脑筋船上的海军士官荷兰语。
看着的背影，李盛伦微微摇头，这个荷兰船长果然是见钱眼开，不过这种人用起来倒是也比较让人放心，至少要比船上的那些流放犯更让人放心。
望着南面的渤海海面，他的思绪也飘到了本次航行的目的地——九千公里外的南澳大利亚。
也不知道那里的金矿是什么样的……
他这次指挥的第二批移民舰队预计耗时四个月，一路途径登州、上海、东宁港、郑和岛（大纳土纳岛）、巴达维亚、新地港（黑德兰港）、西风城（珀斯）和新金山（墨尔本）。
其中郑和岛是南洋舰队在去年年初占领的第一块南洋领地，那里原本名义上是柔佛苏丹国的领地，但实际上被海盗和部分商船当做偶尔停靠的据点。
郑和岛上还生活着数百名郑和船工的后代，根据他们的描述，郑和岛所属的群岛被叫做“万生石塘”，宋代以后都是中华领地，只不过大明实行海禁后，大明的水师也从来不过去宣示主权，岛上的船工后代也就和大明逐渐断了联系。
有当地曾姓船工首领的帮助，南洋舰队很快就熟悉了郑和群岛的情况，并在郑和岛上正式筑城，开始行使统治。
第二批移民舰队抵达东宁港后，就会连和以湖州为首的南洋舰队第二分舰队一同前往郑和岛，后者去南洋的目的当然是去搞殖民侵略去的……或者用这个时代通用的说法，给南洋的土着国家们带去文明。
柔佛苏丹国控制的马六甲、三发苏丹国的港口和金矿、高棉的三角洲平原……这些都是第二舰队的目标。
当然，第二舰队还要访问爪哇岛上的巴达维亚，用舰炮威慑占据那里荷兰东印度公司，以确保通往澳洲的移民路线畅通……如果荷兰人不识好歹，第二舰队就不得不将巴达维亚也纳入待征服的目标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