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邓奇的询问，顾离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像极了一位蹲到自己盯了许久猎物的猎人：
“嗯，这是天下少有的奇毒，毒物的炼制、在人体内的发作压制和解毒方法都极为古怪。”
“古怪？有多古怪？”
也不知道是长久的等待无聊，还是天下奇毒让人好奇，这位向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邓大人竟出奇的开口询问。
顾离与姜若瑶不动声色的彼此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庆幸。
顾离手握成拳，轻轻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将那番在皇帝面前说的这毒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末了，还补充道：
“所以同样是中毒，成王世子比十一殿下先一步毒发，也发作的更加厉害，在医治期间便身体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嗯。”
背对着他们的邓奇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安静，在这深夜里，无风的时候便是死一般的安静。
深夜，无风，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始终盘桓心头的担忧和怀疑，三人之间拉出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长久的沉默下来，久到姜若瑶以为邓奇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邓奇冰冷低沉的嗓音缓缓开了口：
“不知顾医师是用了什么法子为世子和公主医治，我在世子帐外闻到了血腥味，公主身上也带着血腥味……”
“针灸之法。”
顾离眼眸一动，唇边漾过一丝笑意：
“这是最为常见的压制之法，此毒毒发时如万虫噬骨，痛不可耐，在下才疏学浅，除了使用这等以暴制暴的法子压制竟再无他法。”
眼眸淡淡，唇边含笑，然而说出来的语气竟能让人听出一股歉疚无奈的意味。
在一旁目睹顾离全部神色的姜若瑶目瞪口呆，若不是忌惮邓奇这位活阎王的存在，她简直忍不住要为顾离出神入化的伪装能力鼓掌！
背对着他们的邓奇对这一切自然是毫不知情，倒是反过来安慰道：
“顾医师见多识广，医者仁心，若是连先生都没有别的法子，那旁的医师更不会有何更高明的处理。
尽人事，听天命，顾医师只要尽医家的全部心力就好。有些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强求不得。”
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毕竟是皇帝信重拉拢的对象，邓奇明面上还是客套了一番。
“多谢大人宽慰！”
邓奇唇边噙着笑，语气还是那样的平淡无奈。
然而眼中却抑制不住的溢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让顾离这张平淡清朗的脸上焕发出一点少年意气。
谎话掺杂着真实的细节才更加让人相信，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会让人在寻摸到一点现实后更加相信那个躲在细节后面的谎言。
又是一番沉默，顾离和姜若瑶继续盯着邓奇的影子。
忽然，顾离身形一动，拉了拉姜若瑶厚实的披风，带着她缓缓的向前走。
路过站立如松的邓奇时，顾离倏而转头，朝着他轻轻点头示意：
“有劳邓大人久等！”
说完便带着姜若瑶上前一步，两人并肩在前面缓缓而行。
邓奇看着步子出奇一致的两人，眉心不动声色的泛起褶皱。
却也不好再越过两人，只好慢吞吞的跟在两人身后在月色下缓缓而行。
一路无话，三人终于到了梅婕妤所属的营帐处。
大大小小的几个营帐都熄了灯，此刻安静的只有风声。
姜若瑶有些诧异，自己这么晚还没有回帐，母亲没有派人去寻自己也就算了，甚至都没有为自己留一盏灯？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节，姜若瑶的心中重重的一跳，看了看身旁一左一右站着的顾离和邓奇，捏了捏黏腻的掌心，迈步就要去掀母亲的营帐门。
“殿下，您回来了！”
忽然，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细细的从黑暗里传了过来。
那人蜷缩在黑暗处的一团，朦胧的夜色下叫人难以辨别。
姜若瑶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便弯下腰去细细打量那人的眉眼。
“明荔！”
原来，是自己那个傻丫头！
姜若瑶大松了一口气，伸手将明荔从昏暗处拉了出来。
想必是缩在这个地方太久了，呆得腿脚发麻，即便借靠着姜若瑶手上的力气，明荔起身的动作也显得停滞缓慢。
“好端端的，怎么待在这里？”
姜若瑶一边为她拍着身上的褶皱，一边低声细语的问着。
“殿下被陛下叫进营帐后，邓大人便领着人在众人间一一排查，巡查无误后便派人护送回帐，不允四处走动。
婕妤见夜深了殿下还未从陛下处归来心中担忧不已，奴婢便偷偷溜出去寻殿下，可是陛下处戒备森严，奴婢与那些大宫女又说不上话，只能远远的等在陛下主帐附近。
直到陛下营帐处进出了几位大臣，奴婢估摸着殿下应当不在陛下处，又见附近巡查变严，不敢多耽搁给婕妤与殿下添麻烦，就先回来了。”
“奴婢不想让婕妤太过担心，便谎称陛下留了殿下说话，哄了婕妤休息，奴婢一人留在这里等殿下回帐。”
面上现出一些自责：
“可是奴婢实在无用，竟然等睡着了……”
明荔一边说着，一边怯生生的偷瞄了一眼姜若瑶身后的顾离和邓奇，有些惶恐不安。
姜若瑶回头，见他们二人一个冰冷似万年不化的冰块，一个严肃如夜间行走的鬼魅。
无奈而了然的笑了笑，难怪明荔害怕，邓奇恶名在外本就让人害怕，如今又添了个假人一样的顾离……
安抚的伸手拍了拍明荔冰凉的手，温声道：
“邓大人你是知道的，另一位是父皇指给我为我医治的顾医师，顾医师施针完已经夜深了，他们二人是护送我回帐的。不要害怕，邓大人和顾医师都是好人。”
明荔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小殿下，那表情清楚无误的表达着自己对自家小主子说辞的疑惑。
顾医师是位大夫，也许宽厚善良，但邓大人是无论如何与“好人”这两个字也搭不上边的吧？
心中这样疑惑，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神色来，怯怯的低头行了一礼：
“奴婢明荔，见过邓大人，见过顾医师。”
邓奇满不在乎的随意挥了挥手，顾离则是淡淡的扫了明荔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明荔，你先回去休息吧。”
姜若瑶看了一眼如两尊大神一样杵在那里的两人，捏了捏明荔单薄冰凉的肩膀，温和的拍了怕，嘱咐她回营休息。
明荔微微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顾离和邓奇，心中有些不放心。
然而她虽然心中有疑虑和担忧，却并不会反驳质疑姜若瑶的决定，担忧的看了一眼姜若瑶，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便下去休息了。
“如此，我们便也告辞了！十一殿下安睡！”
顾离见邓奇并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便率先一步开口道。
邓奇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却也知道自己拖延着不走更为不妥，没有说话。
姜若瑶点了点头：
“今夜，多谢两位大人护送我回营！”
顾离和邓奇两人对视一眼，同样朝着姜若瑶颔首为礼，转身告辞。
姜若瑶盯着两人的背影，美丽的眸子眨了眨，在他们二人迈出第三步的时候，缓缓开了口：
“顾医师且慢，我还有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