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见陈白起一改方才的缄默老沉的模样,反而张扬着小脸探着头朝前不住张望,孟尝君偏过头来奇怪地问了声。
“瞧什么呢?”
陈白起也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她打哈哈道:“回主公,方才我好似听见那个盟会特使自报了名号,他说他便是那个魏国战神公子紫皇?”
孟尝君闻言嗤笑了声,却是转回头,明显对这种话题不屑回答了。
旁边的魏腌却是点头,与她一样好奇道:“昂,是公子紫皇,俺还没见过这个拥有不败传说的战神呢,也不知道长啥样……”忽然魏腌反应了过来,他一双硕大的牛眼看着陈白起豪放地笑了起来,他道:“原来陈小弟是想看公子紫皇啊,这好办啊,俺将你抱起来不就看得到了。”
魏腌要比陈白起足足高一个头还多,前边的人能遮挡得住陈白起,却挡不住他的视线。
说着,他一个跨步蹲在她的身后,那双猿臂一嵌,便按在陈白起的腰上,然后一用力便将她推了上去。
陈白起一时没防着他,徒然拔地而起,人便被他给高举了起来。
等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顿时老脸一黑,接着又变红了。
妈蛋,她都几十岁的人了,她着实玩不来举高高这种游戏好吗!
“快、快将我放下。”她低声叠声切齿道。
她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她了。
“陈小弟,看着人没?”魏腌仰着头,朝她笑个二皮脸似的问道。
陈白起怕被人瞧见这副不雅观的德性,见他不听,便使劲地拍了他手臂一下,不过在听到他的话时,反射性地朝那不远处的城门方向队看去,大抵能见一道显眼俊拔的戎装身影与赢稷在讲话,还不等她仔细辩认时,他似有所感,停下说话,掉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白起一惊,立即低头道:“快放我下来!”
由于她急切,这一声短促而冷厉,魏腌虽不怕平常温雅好说话的陈老弟,却怕生起气来“陈焕仙”,于是他收起笑,也不再胡来,手一松便将她给送落地。
陈白起脚踩实地时,方暗吁一口气,一面想着……方才匆匆一眼,这行辕车队里人这么多,应该没看到她吧。
之前她的确在绞尽脑汁地想与他来一场革命会面,可若以这种方式碰上,那该多丢份儿啊。
“闹什么?”孟尝君沉眸扫眼过来。
魏腌立即闭嘴摸头,干笑了一声,但没安静一会儿便拿手肘偷偷地推了推陈白起,小声问道:“看着没?”
陈白起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知道他这人虽鲁莽,却也是真心想帮她,便道:“没看清。”
没看到?魏腌挤眉弄眼道:“那还要看不?”
陈白起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了,一会儿该咱们时,靠近了便能看清。”
这时,随着秦国车辕跟甲士不断地朝前涌进,沛南山长代表樾麓书院也随秦队被导引安置,而被滞留下来的姬韫他们则走了过来。
“焕仙,秦国的车队已经要入城了,接下该我们了。”姬韫道。
陈白起点头。
要说,他们这边的队伍的确太寒酸些,既没有拉风的战车擂鼓,也没有威武的甲士铺列成队,只有一辆由秦国那方暂借来的轺车,而随从便只有陈白起、魏腌、姬韫、姒姜、幺马等几人伴其左右。
当秦国的队伍入城时,即使隔这么远,他们也听到了如雷般的狂欢喜庆声,像快掀了这片天地一般。
而相对那边的热闹非凡,他们这队便被映衬得更加“单薄”冷清。
孟尝君乘着轺车,闭目养神,既没对城中的况景感到饮羡,也没对目下的情景感到心虚,端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我感觉有点……”幺马咳嗽一声,两眼因一时找不着位置放,只能垂下。
姒姜在他旁边,他的未尽之语,他表示:“我懂。”
他们眼下正走进魏国两千甲士铸的人墙甬道中,被这么千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他们甚至感觉到被人观察到纤毫毕现的程度,这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状态的确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魏腌挺着宽厚的胸膛,扬着下巴,看起来挺无畏的模样,但实则背脊的肌肉始终绷得紧紧的,连姬韫都微颦了颦眉,调整呼吸,面作正常。
要说唯二神色不变的便是轺车上的孟尝君与随车而行的陈白起。
这两人的脸皮也不知道是由什么组成的,爱憎皆不露于容。
约一百步距离,一列列红色的“魏”国迎风翻卷惹眼,城门前一辆将军级别的四头马轺车赫然在前,车上无人,人在车下。
在他们进入碑界时,便如先前秦国车队一般,他们这支“瘦弱”的队伍也受到了鼓号齐鸣的欢迎,只闻两排长号仰天而起,悠长而沉隆于耳。
“这迎客的架势……人少点还真有点扛不住啊。”幺马被长号声震得一个哆嗦,牛高马大的模样却故作害怕地拍拍胸膛。
“动作端庄些,别给我家主子丢人。”姒姜朝他丢了一个眼刀。
幺马立即抬头挺胸。
这时,不远处又迎风传来一道悦耳响亮的声音。
这道声音像立体环绕声一般,充满了饱和跟丰盈,像一下便拉扯出一片区域来彰显其独特的魅力。
“六国会盟特使紫皇,恭迎齐国使臣孟尝君——”
这时,车上的孟尝君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前方,亦矜持地扯长音调道:“哈哈哈,公子紫皇,战神紫皇,想不到此次前来迎盟友的乃是小友你啊,不知这魏王如今何在?”
一听自家主公这嚎气的唤声,陈白起险些跌了一跤,好在,她心理素质时常到位,所以她只是嘴角抽了一下,便恢复了如常。
小友?
陈白起抬头,便见公子紫皇挥臂按下队伍亲自走了过来,这时陈白起才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看清楚他。
他穿着一袭戎铠装,宽肩长腿的,随意行走间,便觉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甲面折射着光线,红色披风猎猎生风,流露着一种琉璃般剔透璀璨的光彩。
她的视线从他的身材上移至其面目,他的脸很小,首先便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见丝毫的戾气跟阴沉,尤其是他扬唇一笑时,那张脸顿时一下便整个活色生香了起来。
他的皮肤是一种细腻光泽的白,这种质感的皮肤一般是天生遗传的,不是靠什么护肤便能达成,他五官虽精致,却半分不见阴柔,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整个太阳都绽放在了他的脸上。
老实说,见到这个传闻中的战神时,陈白起对他猜想过许多种形象,却独独没有这种。
这还是陈白起第一次遇上经历过这么多杀戮的人,还能拥有这样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就像个承欢长辈膝上讨喜的大少年。
听到孟尝君唤他“小友”,陈白起这才想起幺马好像提过,这个战神……好像还不满二十周岁吧。
难怪……看起来这么小鲜肉。
不过,他的身体状态的确很好,走行的躯体亦十分漂亮,这说明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暗病,可如他这样征战多年的人,还能保持成这样的确十分难得。
这样出人意料的战神,说实话若非他方才亲自告诉她,她定然难以相信。
公子紫皇朝车上的孟尝君拱了手,爽朗一笑道:“父王近日身体抱恙,迎盟之事便暂托于紫皇。孟尝君此番前来倒是轻车便服啊,若非方才秦王进行一番指引,紫皇便险些没认出来您来。”
公子紫皇脸上扬着真诚的笑,而孟尝君听了这话心底虽哼了哼,但面上却不生气,他道:“这一路上便是不安生啊,再说身环兵马、隆重铁骑而往是为杀敌,而非会友,本公如此前来便是对魏国盟友十足的诚意。”
公子紫皇一脸意外地点头赞同道:“原来如此,难得孟尝君有此诚意,那入城一趟便由紫皇相送,以示谢意吧,请。”
说完,他便回了自己的轺车,喊话让兵甲开路。
见他此番贴心的举动,孟尝君便是方才的些许膈应此刻也消散了。
这样孤零零一辆轺车进城的确尴尬,有大部队随行护送,的确给足了他面子。
两人在前并驾而行,孟尝君道:“会盟商议何时开始?”
公子紫皇思索了一下,道:“后日吧,今日孟尝君乃第五位使国,还剩一国不曾到达。”
“哦,不知是哪一国?”
公子紫皇没有隐瞒:“赵国。”
“赵?”孟尝君似怔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迟来的最后一位会是兵强马壮的赵国,一般而言,早早而来的会盟国能得到的安排会更妥善周到,毕竟资源有限,先要先得。另外,谁都知道这一路来有着各种各样的阻碍,若能压人早到,这便表示谁的国力愈强,越威名远播。
所以,除了魏国,其余五国都暗中较着劲,谁都不愿迟到最后一位。
而一向要强的赵国如今却是最后一位,的确令人心生疑窦。
孟尝君心思不露,面上却大方道:“如此便是等上一时亦无妨,毕竟赵离魏较远。”
前方正隆隆地放下吊桥让他们通过入城。
公子紫皇但笑不语。
孟尝君又道:“那这各国的行辕又是如何安排?”
不等公子紫皇回话,顿时周围已变了大样,只见沿路的各类酒铺、饭馆灯笼高挑,幌旗招摇,楼上楼下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而原本只有大梁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长街,身着彩艳舞衣的人一路上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热闹非凡。
公子紫皇一路上亦扬着笑,朝四周的人挥手致谢,他的亲和度简直爆棚了,这一摇手,顿时一片欢腾声简直震耳欲聋。
许多少女跟少年拉扯着红布,上面绣满了各类赞颂的字迹,一见公子紫皇的回应,便抖动着红布举过头,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好、好热情啊……”魏腌咽了一口口水。
姒姜也看得稀罕:“这魏国的大梁还真是繁华热闹啊,你瞧见没,那边有人在分发甜饼跟酒呢。”
姬韫只觉耳膜发颤,他倒是客观道:“这些人只怕是为了给大梁造势,方才这般卖力。”
陈白起抚嘴轻笑道:“也不一定,你们没看见咱们这一头是由公子紫皇带领着,方得到比秦王那边更热烈的欢迎吗?这也是追星的效果啊。”
“什么追星?”姒姜不解。
“就是追逐一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辰啊。”陈白起指了指天上,道:“星星是天上的,凡人啊,无论怎么伸手,都不可能碰得着啊。”
姒姜想了一下,好像听懂了。
星星啊……他看向陈白起,若说公子紫皇是星星,那她就该是天下的月亮吧。
她对于他而言也是那样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只是天下的星星有很多,可月亮却永远只有一个。
姬韫这时警声道:“好了,别讲话了,小心被砸着了。”
陈白起回头,只见前面一队人提着竹篇的大篮子,一面扯亮嗓子唱着曲儿,一面正朝着他们欢笑着扔着水果、鲜花跟甜食,军队因为军容跟整列,自然是不能避闪,可他们却不愿被砸一头,忙避到人后。
“噗——我被饼砸到嘴了。”幺马抹了一把脸,哭兮兮道。
姒姜笑着回头替陈白起头上的一束小白花摘下来,然后对幺马道:“估计看你长得饿,便送你些吃的,不然我家主子怎么扔的都是花。”
幺马撇嘴:“一个大男人被扔花有什么好高兴的。”
姬韫解释道:“大梁的人扔花一般表示爱慕,扔饼跟水果则表示欢迎。”
“难怪,你看公子紫皇那一身都是花了,这得多少人爱慕他啊。”幺马怪叫了一声摇头。
陈白起这时正无奈地摘除身上发间沾热的花瓣,闻言抬头望去。
只见一队彪悍战马前的公子紫皇,他身上、车上都挂着各种颜色的花,他脾气很好,一点不见不耐烦,他接过一朵带着茎的野菊,将其捏于拇指与食指间,扬着笑,开怀大笑,带着力量,带着阳光。
那一刻,看着他那热情爽朗的笑脸,她忽然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
终于从城中最黏稠的热情欢绊中拖离开来,他们一行列来到南城外,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一片绿色军帐被圈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个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秦”字大纛旗迎风舒卷。
这便是秦国的大帐,而旁边同样类似的布置,同样的大帐旁,虽没飘着“齐”字大纛旗,但由紫皇引领指示则是他们的位置。
公子紫皇引领他们到达之后,便道:“这便是齐国的帐营,啊,这前面的一排军帐本是安排给各国的行辕,既然孟尝君不曾置备这些,便可忽视,或者紫皇明日让人来将它们撤走,这样出帐后前方视野会更宽敞些。”
孟尝君却道:“不必了,暂留着吧。”
公子紫皇心底虽奇怪,孟尝君前来这没兵没马的,留着这些个军帐做什么?
但既然他执意要留着,那便留着吧。
公子紫皇事务繁忙,见孟尝君神色疲倦,也没有要留他讲话的意思,自是告辞了。
等公子紫皇将他的人马一领走,陈白起等人再回头一看,便明显地发现别人家的大帐那都是围满的兵车,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守卫,看着就挺“厚实”的。
而他们……估计如果不计较身份的话,一个大帐便能住满所有人,而帐外外面一片空荡荡的,着实不太安全。
“焕仙,你所讲的这个手脚安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孟尝君揉了揉眉心问道。
“呃……回主公……”陈白起想了想,保守估计道:“最少一日,最多……三日。”
“齐国的兵力三日便能到魏?”幺马似惊喜道:“还是你早就安排了兵马在这附近,只等你们一到便召集过来?”
老实说,瞧别国的阵仗,幺马待在这里都觉得整个人虚虚的,尤其夜里,巴不得也堆集些兵力在周围防守着。
陈白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能是齐兵,齐王早便想对付主公,岂会排精兵随他出行,而主公的兵马眼下也另有安排不可妄动,所以我所讲的手脚……那真的只是一些只能供驱使的手脚罢了。”
孟尝君不耐烦听这些,他身上有伤,虽无大碍,但今日这事也多少令他心情不虞,他道:“此事你便抓紧着手安排吧,本公先入内歇息了。”
“主公先行歇息吧,待主公醒来,焕仙方过来替你换药。”
“嗯。”
见他入帐,陈白起在后向他施礼送行。
魏腌暂作为孟尝君的贴身保镖,自然需要如影随行。
孟尝君他们一走,眼下便只剩他们几人,讲话便轻松多了。
姒姜心底搁着一件事,不吐不快:“之前我听到那个魏国战神道赵国还没来,如今一看,果然,其它几国的旗都飘着呢,只有赵国没有,所以这赵国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一路是绕着路来的,再加上遇上猪畄族跟楚军这趟事,赵国难不成也遇上伏袭?”
“十有八九。”陈白起颔首。
幺马来了兴致,他问:“那赵国来的是赵王吗?”
姒姜对这事多少有些了解,他道:“赵王怕死得紧,自然不会亲自来,依我猜测,来的十有八九是……”
“后卿。”姬韫道。
陈白起这时也笑了下:“嗯,大概是吧。”
“后卿?那外鬼谷弟子?”幺马张大了嘴。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后卿在赵国当相国,除了赵王整个赵国便属他权势最大。”姒姜道。
“好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少讨论这种话题,还是先解决一下眼下的事情。”陈白起看着他们道:“现在魏国可没有安排人手给我们,当然一般其它国也不敢用别国的人手,所以接下来吃的、用的咱们要怎么安排?”
姬韫、姒姜跟幺马:“……”
他们三个都是一个管饱全家不饿,根本不懂怎么安排这种杂事,况且也没可供使唤的人手啊。
陈白起见此,只能长叹一声。
“罢了,这事稍后再说吧,我眼下需要先出去一趟,魏腌……”陈白起朝帐内喊了声魏腌,魏腌很快便掀帐而出,她道:“你先看顾好主公,我出去办点事情一会儿便回。”
魏腌道:“哎?办什么事情?”
陈白起没答,快步离开大帐一段距离后,便立即四处张望,由于公子紫皇不是她的好友,所以没办法在区域地图上定位,于是她便派出小蚊前往监视。
方才,她收到小蚊的讯息,公子紫皇竟然没有立即离开,并单独一人停留在溪畔没动,于是,她便一路找寻过去,终于在一芦苇摊涂边看到了他,他正负手遥看着不远处如鳞甲晃动光泽的溪水。
陈白起看着他的背影,暗想,为达成主线任务与公子紫皇来一次深入的交谈,接下来她是该来硬的还是软的,还是软硬兼施呢?
嗳,对了,在交谈时,顺便试试她的“真理光环”效用是否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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