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包含的内容让陈白起心如铅重,嘴角小弧度地动了动,她面上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轻晒。
“或许……人的命运便是如此,兜兜转转下来以为改变了,但结果是规避不了该承担的责任吧。”
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姬韫无法无动于衷,如同心弦被人狠狠地拨动了一下,隐约的颤动却是带着痛意,于是他倏地一下睁开了眼,清润如雪的眸,眼尾处用力微红,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她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他?
良久,他平复下满腹无法倾吐的情绪,用暗哑的声音道:“她是巫姑,却与外族人私下成了婚,或许是她违背了巫族不得与外族人成婚的铁律,犯了族中禁忌的错,所以她生下了一个天生缺陷缺魂的孩子,一、二岁时尤如智昧痴儿,而为了她的孩子,她在一切还没有被发现时,又不顾一切的返回了巫族中,并伙同一个族人一同秘密盗走了巫族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最终方治好了那痴儿。”
故事很简短,但包含的内容却很复杂。
陈白起一顿,稍一回想,便已经猜到了那个天生带有缺陷的孩子是谁了。
然而她更在意他最后那一句话,问道:“她带走了巫族的一样什么重要东西?”
她想姬韫与他背后之人或许便是为了得到那样东西才会选择来到陈家堡。
话已至此,姬韫也无妨将她要知道的一切讲透。
“天命。”
“天命?与天命族有何关系?”她下意识将这两者给联系起来了。
“你如今身为巫族的圣主,那便应当知道,巫族的历任巫姑皆承担着巫族的诅咒反噬,向来不是早夭便是病弱缠身,但唯有她是这么多代巫姑中寿命最长且还能结婚生子的,不是因为她本身有何特殊的地方,而是因为她得到了天命。”
“天命是何物?为何其它的巫姑没有天命,但她却可以有?”
姬韫拂了一下被风吹凌乱的披袍,眸望远悠,气息沉淀微许,便将他知道的前尘秘密娓娓道来:“天命是天命族的一样圣物,据闻它的力量可以替人消病挡灾,亦能抵挡了一部巫蛊诅咒,却不得离族而生,离天命而知天命,是以天命一直是由天命族族老所保管,至于具体何物,除了天命族族老、天命族族长、下任族长其及夫人之外,其它人无从窥知其外形。”
“这天命既在天命族是如此看重,为何会落在阿姆的手上?”
天命族的圣物,只怕是身份尊贵如巫姑亦是强求不得的,否则以往那些巫姑何以不曾想过借用此物来延绵寿命,安康健全。
这个问题的答案,姬韫接下来便告诉了她。
“天命除了乃天命族历任族长供奉的信物之一,同时它还代表着另一层含义,那便是承诺。”
陈白起琢磨着这两个字:“什么承诺?”
“婚约的承诺。”
有些事情姬韫并未透彻了解,所知所听皆由它人传达,是以讲述时他用词较为保守谨慎。
“据说陈母乃巫族十二干支中天命族族人,且其父母在天命族中声威不浅,她与天命族的少族长青梅竹马,是否两情相悦倒不知,但应当是有口头婚约在身的,便是这番身世与情谊的缘故,在得知她是天命族推衍占爻出的新任巫姑时,少族长便私下将天命当作聘礼赠送于她护身,此事虽说不合规矩,但最终由于她父母与少族长以命相逼胁,最后便不了了之,暂归她身。”
陈白起安静地听着他讲述。
“在陈母即将成年出巫族游历时,天命方被收了回去,留在了天命族中,只因天命只有在天命族族长成婚之时,请族老赐福时,方会现世,事关重大自不可外带,这是少族长亦不能够违背的铁律。”
如今事情的脉路大体已经清晰了,故事便是陈母与天命族少族长两人青梅竹马,本约好长大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成婚相守,却不想中途一场大变故,陈母被选为巫族的巫姑,巫姑的身份在巫族尤为特殊,如今这桩当初约下的婚事便有些尴尬了,应与不应都是一个问题,谁都知道巫姑若承受不了巫咒反噬,身体会逐年败坏,甚至活不活得过花信之年都难说。
那少族长不知是因为同情她的命运还是惦记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便不顾一切将本该供奉于族中的圣物天命借予她,令她可以如寻常人一般地在族中生活至成年。
可惜,这次游历却又出现了另一番转折,每一个即将成年的巫族都需出族游历一番,而这一次天命族的族长却不再私下容情,收回了她身上的天命,天命离身,诅咒之力加身倒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妨碍性命,只要她如期而归。
但却也没有想到,在外游历之时,陈父却撬了人家少族长的墙角,导致圣姑一去不回,最后还留在了中原与外族人成婚生子,若非为了孩子的康复她只怕不会再回到巫族,倒是有种宁可快乐的早死,亦不愿憋屈地长活的意味。
陈白起也摸不准当初是否还有其它变故,因为按道理而言,巫姑是不可能一人离开族群游历的,因为巫姑由于身体的缘故,是无法习得任何巫术法咒与巫武技,这一路上自得有人看护照顾,这些人去了哪里,且还不说她这一走便是数年,这些年来难不成无人寻找过她吗?
天命族能卜会算,还有天命族的瞳探术,施此法者若是族老之辈,只要条件符合,只怕她躲到哪里都难掩行踪,但当时的他们为何不去寻她?
陈白起凝眸出神望于一处。
这些事情事关天命族的机密,想来姬韫与他背后之人亦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道:“想来……那个与阿姆一道将天命盗出来的族人,便是当初天命族的少族长吧。”
除了他,她还真想不到其它人会这样无私又有这般的能力去帮陈母了。
姬韫亦是如此猜测。
“你说这天命乃天命族圣物,那么如果天命族丢失了这件圣物,可会对巫族有何影响?”
“我只知道天命不仅是对天命族,甚至是巫族而言都至关重要,是以天命丢失这导致了巫族混乱了一段时日,但具体有何影响却无从得知。”姬韫摇头。
陈白起又想起一个问题:“阿姆偷盗天命是为了救人,但救完人,天命去哪儿了?”
姬韫顿了一下,然后定定地看着她,润音如雨澼:“是啊,如此重要的东西,在陈母死后,它却并不在陈家堡,你猜它会在哪里?”
会在哪里?
陈白起懂他的意思了。
最大可能还在那个孩子身上。
而那个孩子,便是陈娇娘。
只是在她成为陈娇娘时,回忆一下过往,却并没有在陈家堡发现任何关于“天命”的线索。
“所以你们的目的便是寻找天命,然后再利用天命来算计巫族,对吗?只是,你不是周王朝的人吗,为何要插手南昭国与巫族的事?”
事到如今,有些问题根本逃避不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陈白起解嘲一笑:“是啊,当初白马子啻被囚于洛阳之时,我便该怀疑的。”
姬韫胸口郁结,为平复快要窒息的错觉,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南昭与周王朝早就已经是辅车相依、唇寒齿亡的关系。”
“你呢,你与姬发是什么关系?”她郑重道。
姬韫紧了紧神色,黯然道:“……我欠他一条命。”
陈白起闻言怔在那里,许久没有再出声。
别的还好说,可命啊……她要拿什么替他去还才能将人心甘情愿地带走?
这事,她还得好好想一想,现如今她身上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姐夫,谢郢衣被关在哪里?”
姬韫缄默。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你以为瞒着我就是为我好?”陈白起摇头:“他若死了,便是我一生过不去的坎,因为他因我而死,因为他……因你们而死,一条命的重量有时候或许很轻漠,有时候却是一座高山拦路难以逾越,端看此人在你心中地位而论。”
姬韫一震。
他难受地看向她:“你明知道的,我什么都可以承受,唯一不能忍受的便是你的怨恨……”
陈白起却斩钉截铁对他道:“我永远都不会怨恨你的。”
他盯着她那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陌生的是那一双眼睛,熟悉的却是里面的那一抹灵魂,那双眼睛里面坦然清澈,一如以往她看向他的每一次目光,他看得出她对他依旧在意与信任,并没有因为如今彼此的身份而产生隔阂与防备。
她始终还是她,那个他认识的陈白起。
心霎时酸软成一片,有一股暖流划过他的心房。
最后,他妥协了:“好,我告诉你。”
风拂过他清润温柔的眼眸,那其中蕴含的情意化作万千的光化开了那郁黯的阴影,却最是一年好时光,绝胜烟柳。
他知道,但凡她坚持的事,他根本就拒绝不了她。
对她,他早就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