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县令的一番交谈之后,朱允熥知道了,县令在这个地方确实不容易。
他作为一个外来的官员,有时候下发的命令需要县衙里的那些小吏去具体执行。
可若是这些小吏本就不听他的,反倒是他们团结起来和县令唱反调啊,那县令也是无可奈何的。
毕竟这些捕快、皂吏、衙役他们在这个地方,他们的饭碗是长期稳定的。
可这县令一旦有什么问题,上面就会直接罢免了县令的官职。
所以在这么一个情况下,地方的那些捕快皂隶和衙役,必然会团结起来,成为地方真正的这么一群为所欲为的人。
从而实现,连县令都管不了他们。
反正只要他们团结起来,来多少个县令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而县令嘛,一出现问题就得倒台,他们呢由于互相包庇,则是相安无事。
再结合这县令之前所说的,这些皂吏捕快衙役们甚至还会和那些相生有关系。
于是乎就形成了一个局面,那些乡绅地主们直接略过了县令,和县衙里面的这些本地人搞好关系。
把县令这个外地人,给孤立起来,什么事情就成了乡绅和县衙里的那些本地人说了算。
这县令想要推行政策,可想而知,难度有多么的大,完全就是被架空了呀。
这也理解了,为什么县令已经猜测出,本地的孙家老爷子,是这一次红薯土豆种子频繁被盗走的幕后黑手。
可是知道了却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当着县衙里的那些其他的官吏说出来的原因。
因为他一旦说出来的话,恐怕那些官吏就会立马把消息,通知给孙家老爷。
所以他才要单独和朱允熥说这些事情。
本来这些捕快衙役和皂吏团结一致,就已经让县令寸步难行。
现在这些人还长期和那些乡绅地主们建立了关系,那些乡绅地主们想要阻止红薯土豆种子的种植,这些县衙里的本地人肯定要为他们打掩护。
县令在这一件事情上的无奈之处。就体现在了这个地方。
他知道是谁,但他无能为力。
他想要去抓捕孙老爷子,解决这个问题。
可县衙里的人,绝不会听从他的指挥。
甚至会通风报信,联合孙老爷子反过来对付县令。
确实这个题很难,就算在朱允熥身上,朱允熥短时间内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去解决。
而就在朱允熥如此想着的时候,那县令又开口说道:
“其实啊,下官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在两年前调任到这个地方来做县令的时候,您知道我遇到的什么情况吗?”
朱允熥微微摇头,县令叹了一口气说:
“我刚到的第一天,我的房间里面多出来了一个银山。一块块银子,堆叠起来,放在我的房间里。我大概看了一眼,少说也有五百两。
五百两呀,那甚至是我十多年加起来的,俸禄还不止。太孙殿下您说,若是一个正常人,面对这么多的银子。
面对以后十几年以来辛辛苦苦才能够获得的东西,如今却轻而易举的就便在了自己的面前,谁能够坚守本心?
下官坚守住了,我当时便赶紧让我手底下信得过的人,将这些银子全部搬出去。当然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所以我直接在县衙门口,将这些这些银子给那些贫苦百姓发放了。
百姓们感谢我,我以为可以借助这次的机会杀杀那些地方势力的威风,打下他们的脸,同时在百姓的面前获得一波好感。
然而我错了,这件事情过后,我的夫人突然失踪,我女儿也失踪了。
我让向县衙的捕快下令去调查,可您猜怎么着,他们在我面前说的好好的,答应的好好的,并保证一定会找到我的夫人和女儿。
可结果呢,几天过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后来还是我一个比较信得过的属下,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属下。
他来汇报给我说,衙门里的那些捕快,根本就没有去搜寻我的夫人和女儿,而是在青楼妓院之中去吃吃喝喝。
本官当时,宛若晴天霹雳,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们身为地方的捕快。
而我身为县令,我的夫人女儿丢了,想让他们去调查,他们都能够如此的毫不在意,如此的口是心非。
也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我知道了。这些本地的小吏,根本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他们又怎么会去调查这件事情呢?说不定他们就是同伙呀。
后来我屈服了,亲自到孙老爷子的府上去拜山头。虽然我银子全部发放给贫穷百姓,但我嘴巴上也说这份钱我领了,然后孙家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出一把力。
当时孙老爷子也很满意,于是第二天,我夫人和女儿就忽然又回来了。她们甚至都不知道她们被什么人绑架了。”
朱允熥微微点头说道:
“这件事情虽然也很无奈,但是你答应以后在任何事情上都会对孙家给予帮助,这件事情你是怎么圆的?”
县令笑了,回答:
“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县衙里的官吏对我不是口是心非嘛,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那我当时在孙家也是如此。
我在他们面前时表现的,与他们很对付,很尊敬,但我私下里很多事情却并非并不会这么做。如此一来,双方就互相敷衍,好像是拉锯战一样。
他们也不好真的对我做什么,但我也不会真的帮他做什么。但是这样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在朝廷有什么政策要实行,地方的乡绅地主一定会阻拦。
除非我上门去跟他们再说一些体面话,大家谈的其乐融融,这件事情也就算了,说白了就是酒桌子上的文化嘛。
另外还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我休想在这个地方干出什么有功劳的事情,朝廷也绝不会在考核中,发现我干了什么好事。
也就是说,他们甚至是用一种手段,限制了我以后的前途发展。”
这个话又让朱允熥不解了,立马问:
“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控制你的官运,阻碍你的前途吗?”
那县令笑着说:
“何止是能够啊,简直就是非常简单。这么给您说吧,如果我很听他们的话,事事为他们的利益着想,让他们通过我获得了很多很多的好处。
那么尽管我在百姓眼里是一个不好的官员,可是我照样,可以在朝廷的考核中,拥有着很大的优势。
因为我只要跟那些乡绅地主们合作,那么他们在获得巨大利益的同时,也会拿出一小部分的利益,用于本地的建设和治理。
那河口县外面那一条宽阔的大河上面,那一座大桥就是孙家老爷子修的。在七八年前,我的上一任县令,在这里任职的时候和他关系很好,什么事情都为他着想。
也是因为我的上一任县令帮助了孙老爷子,迅速在本地获得了大量的田地。于是乎那孙老爷子就给县衙资助了上千两银子,于是乎那河口上面的一座大桥拔地而起。
这难道不是我上一任县令的政绩吗?等到上面来考核,发现县令居然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不得好好表扬一番,在履历上给他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这还不算,上面有吏部官员来进行考核的时候,这地方的乡绅地主还会想办法,帮这些和他们关系很好,是利益共同体的县令,去贿赂这些考核的官员。
您说说,这一贿赂,想怎么夸赞地方县令就这么夸赞。反之,我这几年来并没有为这些乡绅地主们谋取过什么利益。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在我身上做任何的投资,不会拿出任何的东西来回报我。甚至在很多时候还会阻碍我在地方干大事。
如此一来,我干不成事,他们也不会资助我,甚至有官员考核的时候,他们还会贿赂官员,在我的考核上留下一些不好的东西。
照这样的情况,我看要不了一两年,我这县令都不用当了,这也是这些乡绅地主没愿意看到的。
换一个听话的县令过来,可以和他们合作,和他们狼狈为奸,在他们看来才是当下要做的事情。”
朱允熥眉头紧皱,看来这地方的复杂及官场的复杂,远远的超过了朱允熥的想象。
尤其是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些人已经靠着这种利益关系,成为了一个地方的真正的地头蛇。
甚至用土皇帝来形容也不过分。
朱允熥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些地方拥有着怎么样的一些情况。
只见他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
“难怪有一句话叫做皇权不下县,合着原来是这些地方,已经自成一套利益体系了吗?连一县之长,百里之侯,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简直可恨,以前孤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便断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说着朱允熥看向了县令:
“这件事情你放心,这朝廷的官,还由不得这些地方势力如此掺和进来,胡作非为。也还轮不到他们,在这地方一手遮天。
孙家是吧?你也准备一下,与我到这孙家去一趟,我都要看看,他孙家老爷子有多大的本事,能否将我这个大明的太孙,也给控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