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乞丐头子如今气度大变,一袭华服被本就宽大的骨架衬托,更显气宇轩昂,富贵逼人,连带过去谄媚的油滑嘴脸,也一改成为端庄肃穆之态。
蒋衍不仅威武霸气见涨,修为也涨势喜人。
早年间积攒金银勉强换来的一点点灵石资源,花费二三十年也未及开灵窍,靠着最后一波大肆敛财,竟被他修至水到渠成。
他幼年修习家传秘法,锻灵骨的途径与常人另有不同,灵窍通则黄金灵骨成,已堪堪踏入半仙之境。
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晓得自身这番机缘始于太子殿下的青睐,在此等候众人到来,毕恭毕敬把之前探路的过程跟枭说了一遍:
“黄金谷距此地约三十里,就在旧都北面,咱们可从地下沿矿脉过去,比走上面毒气小得多,我……小的之前过来就是这么走的。”
枭对他纠结的自称恍若未觉,只问了句:“顾仙长怎地未与你同来?”
“哦,文将军回去安排人手,听说之后来的带队人是顾仙长旧识,因此他就在谷口对面等候,叫小的先过来给殿下带路。”
蒋衍说着,还觉有些纳闷,黄金谷深入腹地,正是毒息最重之处,虽说仙人对此的耐受力比凡人强多了,却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无,顾仙长看起来稳健持重,听见另派人来,那情急的模样,活似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
小圆儿上次偷听文琅与顾明澄会面,知道所谓旧识,正是韶华军新任首领,百年前的镇南侯之女端木苓,想象一番顾棒槌翘首以待青梅竹马的光景,朝方怡挤眉弄眼:
“原来是顾仙长的旧情人到了。”
方怡知道顾明澄和韶华军的旧谊,倒不知里面还添了这么一重关系,颇感遗憾地搓手,“早知如此,该叫阿溯跟咱们一路走的。”
这样两头的热闹都不落下,岂非大饱眼福。
枭的打算正是要到矿脉之下走一遭,如今的行程安排刚好,“如此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他说着,看一眼蒋衍身后那群眼神热切的人,皆是衣衫破旧、面容枯槁的矿工,打头的几个衣着像模像样些,应是承包矿路的工头。
蒋衍正有意引见,压低的嗓音重又带上两分谄媚的意味。
“殿下,这些都是樊国遗民,我与他们过去就曾有联系,最是熟悉矿下道路,这矿分了十几路,他领的巽东路紧靠主脉,明日有他带咱们过去,更便给些。”
他说的这人正是为首的工头,费古趁机上前,拱手一揖到地,“小人在金象楼设宴接风,还请殿下赏脸。”
枭瞟了瞟蒋衍,眼风带了些严厉,此行为隐密,他特地换了形貌,就是为免被人察觉带队的太子私自到了别处。
这蒋老七一心复国,为拉拢遗民,把自己这棵大树亮到明处来。
“接风便不必了,明日一行还须有劳,到时必有重酬。”
他的推拒显得矜持委婉,算是给蒋衍留足了面子,后者倒也识情知趣,朝费古打了个眼色,先行带众人往客栈安置。
小圆儿憋了许久的疑问终于有机会开口,“真人不可貌相啊蒋老七,诶,到底你是姓蒋还是姓樊?”
对于蒋衍的身世,当日小圆儿和修辛各持己见,如今终于到开盅揭晓的时刻,一人一猫都眼睛亮晶晶盯着他瞧。
蒋衍踌躇良久,带了一丝苦笑,“樊国主是我生父不假,但却不肯予我姓氏,我……随母姓。”
小圆儿以拳击掌,差点儿一声叫好出口,省起人家说的是不堪往事,这反应未免太过分,连连“哦”了几声,冲修辛挑眉,意思是:
我说的没错吧,是国主的私生子,叫大将军养着。
樊国末代国主与镇国大将军蒋承光是结义兄弟,最后的十几年间,后位空悬,为的正是蒋承光的妹子。
国主常年私自出宫,到大将军府暗会心上人,连儿子都生下了,却不能认祖归宗,这一切的根由,其实全在大将军蒋承光身上。
他不愿妹子入宫为后,是怕引起朝堂动荡,更是忌惮国主那几个早已成年、势力盘根错节的儿子。
本就权倾朝野又颇惹非议的镇国大将军,一旦成为后族外戚,不论自己还是外甥,势必要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
蒋承光并非有野心的人,否则凭他的战功,不可能与国主相安无事这么多年,虽掌着军权,却也懂得暗箭难防的道理,樊国不过弹丸之地,朝堂纷争的凶险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蒋家世代为樊国镇守边关,从不染指王权传承,是至今兴盛不衰的准则。
樊国覆灭时王族被屠戮殆尽,恰恰是因了蒋大将军的这点私心,阴差阳错地留下蒋衍这么个血脉纯正的王室子弟。
小圆儿嗤了一声,“既然他都不认你这个儿子,你还一心想着复国?”
蒋衍摇头,“不能认祖归宗非父王本意,他和舅舅都是为我安危着想,国难家仇不报,何以为人?”
小圆儿一噎,偷眼瞥了下六爷,深觉蒋衍的坚持,怕不是有他推波助澜的影响。
也是,他自己家国覆灭无力拯救,大概是真的心存遗憾吧。
想到这儿,她不禁缩了下脖子,暗戳戳想到——
从出身这一块儿来看,蒋衍与她的遭遇有些类似,不同的是,前世她自愿舍弃姓氏,背井离乡回到母族,以“离”为姓。
后来无论是太微宗还是虞朝覆灭之际,她可是连一丝牵挂也欠奉。
看来,世人说她是妖怪是祸水,也并非空穴来风,她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半妖。
枭丝毫未察觉她心里的这些纠结,只听出她话中的不认同,被瞥一眼,从善如流接过话头,替她泼起冷水:
“你想复的国遍地毒壤,这便不是仅凭一腔热血便能恢复的事。再者,你想获得樊国旧属的支持,这些人流离失所三十余载,自然乐意看到你带来的希望,但只靠你的身份空许承诺,恐怕不能让人满意。”
蒋衍脸上浮起一丝兴奋难耐,单膝跪于座前,“樊都旧址这三十年未曾有人进去过,当日王宫留下大批财物,若我能取出,就有复国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