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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余老板要上停的当口,突然一个丫鬟匆匆跑上楼来,满脸慌恐地低声说道,“少奶奶,不好啦!老爷回来了。”

余老板听罢,登时惊得魂飞魄散,举在手里的一张牌掉落下去,站起身来要往外跑。

女主人一把扯住了他,慌忙嗔斥道,“别慌,别慌!侬先去仆人房间里躲一躲,现在跑出去,会让他撞见的。”

余老板没了主张,跟着女主人,躲进仆人房间,浑身颤抖着坐卧不安,隐隐听到一个男人上楼的沉重脚步声,随后又听到一群女眷和那男人的寒暄声,接着是女眷们的下楼声,再接下来,是女主人侍候男主人的款声软语,渐渐的,声音消停下去,听不清了。

余老板躲在仆人的房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上蹿下蹦,六神无主,哪里会想到此时正钻进人家设下的圈套?

更想不到,此时女主人已打开了他的皮包,从中取出那些面额最大的钞票,交到刚才上楼的那个男人手里,贴近那男人的耳边低语道,“这里的人,马上就要撤了,以后在侬租的屋里等阿拉。”

“今晚还不能走?”那男人低声问道。

“不急,阿拉的东西还没运完呢,再等些时日。”

女主人说完,走出房间,来到仆人的屋里,紧张兮兮地催促余老板道,“快走吧,他进去更衣了,慢了,会让他给撞见的。明天下午再来。”

余老板听了,像囚徒听到了大赦令,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头也不回,蹿下楼去,匆匆跑到街上,直等回到家中,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皮包,还落在女主人那里,好在女主人是个有身份的富室婆娘,余老板也就不再担心。

按照约定,第二天下午,余老板来到汪公馆,却见大门紧闭,想上前敲门,却又怕男主人这会儿还没离去,让他给撞见,便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怏怏不悦地回去了。

以后的几天,余老板每天都到这里来,但见汪公馆的门牌依旧,却不见往日那种女宾往来的热闹场景,心中不免焦虑起来,却又不敢上前敲门。

直到一天,向邻居打听,方知前些天,一批到这里租住的房客,已经搬走了。余老板这才大惊失色,相信自己上了骗子的圈套。

却说小柳红带着小星星回家,将手里的皮包交给徐干娘。

徐干娘接过皮包,摸了一下,鼓鼓的,心里颇得意,及至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是一卷小面额的钞票,清点一下,不足二百块,登时拉下脸来,话里带味地说道,“世仁那小鬼头,不是说那人有的是钱吗?就这么一点点。”

小柳红早就料到徐干娘会说出这话,便将事先想好的话扔了过去,“侬不是答应阿拉去帮局的吗?分成又不是阿拉一个人做的主,何况成局的又是一堆的人,三下五除二,分到咱们头上,还能剩多少?

“要想吃得饱,还消自己来做,相信别人的话,哪如相信自己?这几个钱,阿拉要是一个人来做,随便遇上一个阿给,做下来,也比这些多。”

徐干娘听出小柳红话外带音,只是这阵子担心她和世德走得近了,才把她看得太紧,不放她一个人出去。这次派她去帮世仁成局,也是安排了小星星在身边盯着她呢。

当天夜里,趁小柳红不在身边,徐干娘找来小星星,旁敲侧击,想探听些小柳红这些日子的行踪。

小柳红对这事已早有防范,平日里小恩小惠,已把小星星买通了,小星星又是一小在风 月场中长大的,年纪虽小,耳闻目染,也是滑如泥鳅,小心应对徐干娘的盘问,不露一些蛛丝马迹。徐干娘这才对小柳红放下心来,又将小柳红放出门去。

趁徐干娘松懈下来,小柳红得便,蚂蚁搬家似的将自己的体已夹带出去,每日里和世德斯混,哪里还有心思去替徐干娘赚钱?

小柳红每天早出晚归,很是勤劳,长时间里,却连一文钱也没交上,心情却出奇地好,当徐干娘询问起生意上的事,小妮子就卖痴耍娇地拿些话来应付她。

渐渐的,徐干娘又对小柳红起了疑心,开始在暗中留意她,直到一天傍晚,小柳红回家时,徐干娘看见前街拐角处,世德正站在那里向她家张望,心里才猛然一惊,觉得事情远比她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又过了一天,傍晚回来时,小柳红听见屋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上楼看时,自己床上放了一个襁褓,襁褓里裹着一个婴儿。

这婴儿很瘦弱,皱巴巴的小脸,像一个掉光牙齿的小老头儿,又像刚刚出生的幼鼠,正蠕动着脑袋哭叫着。小柳看过,红吓了一跳,跑到楼下,找到徐干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拉刚买回来的,侬侍弄着吧。”徐干娘冷着脸说道。

“阿拉侍弄他干什么?”

“当作侬自己的孩子。”徐干娘说,“明儿个一早,阿拉送侬去闸北,回到张家,再吃他一单。”

“侬是说,回到早先让阿拉放了白鸽的张家?”小柳红问道。

“对头。”徐干娘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要找阿拉,正愁找不着呢。”小柳红急着说道。

“不会的。”徐干娘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不屑地白了小柳红一眼,“他早年休妻,就是因为没有子息,如今那阿给见侬带着他的亲骨肉回去,必会原谅侬的。”

接着,徐干娘把做局的细节,给小柳红说了一遍,随后带着小柳红上楼,亲手教会小柳红如何侍弄婴儿,给婴儿洗澡啦,用奶瓶给婴儿喂奶啦,换尿布啦……

你还别说,经过徐干娘的一番侍弄,襁褓里的婴儿真的不哭了,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左右转头张望着。

小柳红心里清楚,自己和世德的事,又被徐干娘知道了,才又对她下了狠手。这番再去放飞鸽,想必是凶多吉少。想想自己的细软已搬到世德那里,两人原想再置办些衣物,后天就走,不料又栽到徐干娘手里。真是苦命啊。

徐干娘把一应要注意的事项交代清楚,起身下楼去了。

小柳红两行泪珠,潸然滚落下来。

“姐姐。”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小柳红赶紧拭去泪水,见是小星星进来。

小星星懂事,随手把门掩上,走到床边,看着小柳红,却不说话。

小柳红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小星星颔了下头,小星星便走近身来。

“姐姐有件事,侬能答应替姐姐保密吗?”小柳红低声问道。

小星星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

小柳红贴近小星星耳边,低声嘱咐道,“姐姐走后,侬帮姐姐留点心,见世德要是来找阿拉,侬寻机告诉他,让他等等姐姐,一个月之内,要是不见姐姐回来,就让他自讨方便吧。”

“姐姐还有别的事吗?”小星星又问道。

“没了,侬去吧,小心徐干娘看见。”

一早起来,小柳红把孩子收拾一番,略施粉脂,抱起孩子,随徐干娘出门去了。

到了街上,二人雇了车,向闸北那边奔去。

到了张家门前,徐干娘让车夫拐进一条街巷里,小柳红则抱着孩子,独自下车,向张家走去。

张家大门是关着的,小柳红不安地敲了几下,就有人出来开门。

开门的是张先生,见了小柳红,火气顿生,破口骂道,“贱 人!侬坑得阿拉好苦,如今还有脸再来。”说着,举手要打。

小柳红见势不妙,屈身跪下,赶忙哀求道,“老爷,侬先听阿拉把话讲完,再任由侬下手不迟。”

“贱 人,侬还有甚话好讲?”张先生骂道。

“阿拉先前骗侬,诚非所愿,只是世道艰难,被阿母逼迫,不得已,才做出这等勾当。

“上次骗了老爷,回家后生活转好,阿拉便不再出门,谁料半年之后,生下这孩子。阿母本要把这孩子卖掉,可这孩子是老爷和阿拉的亲骨肉啊,阿拉舍不得,以死相逼,好歹保住了这孩子。

“上个月,阿母患急病死去,阿拉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难以把孩子养大,这才壮着脸皮,来找老爷。心想这孩子,好歹也是老爷的亲骨肉,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老爷能原谅阿拉一回,留下阿拉。

“退一步说,便是老爷生气,不肯原谅阿拉,能把孩子留下,阿拉心里也能得安生。”

“侬是说,这孩子是阿拉的?”张先生问道,心里的怒气已先自消了一半。

“正是。”小柳红说完,把孩子递给张先生。

张先生把孩子接过,抱在怀里,端详了一会儿。那本是月窠里的婴儿,哪里能看得出像与不像?

“侬刚才说,侬那三角眼的老娘,死了?”张先生问道。

“死了。就埋在西郊的乱葬岗,刚烧完七七。”小柳红说道。

“死得好!”张先生听了,大笑一声,说道,“真是报应。”停了一会儿,心想,既然作恶的刁妇已死,刚才娘子说的话也在理,再看看襁褓中的孩子,要是没有亲娘照料,会多可怜?便软下心来,说道,“起来吧,只是侬往后要在家里好生过日子,不得再生外心,一旦违犯,定不饶你!”

小柳红口口应声着,站起身来,进到屋里,又成了张家的主妇。

每日里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地操持家务,相夫育子,对主人也体贴周到,低眉顺眼的,很快又赢得主人的信任,过了些时日,主人就又放下了戒心,重新让她把持家政。

直到一日,主人外出办事,晚上回来很晚,走在街上,就听见家中婴儿的啼哭声,推门进屋,正要嗔斥娘子持家不善,惹得孩子嚎哭,却发现家里除了床上的孩子在哭,再无外人。心里陡然一惊,急忙打开柜子,见柜角处的钱匣子已被打开,里面的钱物,已被席卷一空,这才相信,又上了那女骗子的当。

世德躲在屋里心神不宁。一连数日,不见小柳红来他这里,预感到小柳红遇上了什么不测。又过了几日,到底打熬不过,去了徐干娘那里,却不敢进门,只在前街装裱店外芙蓉树下,心急火燎地往徐干娘家张望。

小星星看见了,寻了个机会,出来把小柳红临走时交代的话告诉了他。

世德听了,像遭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回到住处,茶饭不思,心里隐隐作痛。

世仁见哥哥愁眉苦脸的,知道他正在为小柳红的事烦心,一天,趁屋里没有外人,便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问道,“哥这些日子是怎么啦?”

“没怎么。”世德躺在床上,眨巴一下死鱼眼,有气无力地应声道。

“没怎么?”世仁笑着说道,“瞧你那脸,像哭丧似的。”

看来是瞒不过世仁了,世德只好编排说,“可能是有点想家了吧。”

“怎么?哥是想把小柳红带回家?”世仁笑着问道。

世德白了兄弟一眼,嗔斥道,“别瞎说。”

世仁听过,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收起笑脸,对世德说,“徐干娘已经给我过了话儿,要我帮她寻找下家,打算等小柳红做完这一单回来,就把她下店。”

“什么?”世德听了这话,一轱辘爬起,两眼骇然,问世仁道,“这是真的?”

“一点儿不假。”世仁淡然说道。

世德相信世仁不会骗他,气极败坏地说道,“这老婊 子,她干嘛这么狠?非得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她是养瘦马的,”世仁冷冰冰说道,“买人卖人,是她的生意。她对我说了,你要是诚心想把小柳红留在身边,也成,不过要先交给她一万块大洋,这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打了对折,要不,价钱更高,得两万。”

“这么多钱?”世德怒瞪着眼睛,吼道,“她这不诚心逼着光棍儿要孩子吗?”

“不多。”世仁说,“就眼下的盘子来看,像小柳红这样的好花,卖个两三万,都是正常的,那老梆子精着呢,她是遇上了你在这里搅局儿,才要了这么个价钱,要不,哪里会卖这么贱?”

“可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世德有些急眼。

“她哪里是向你要钱?”世仁冲世德笑了笑,说道,“她知道,这些年,小柳红在外面做生意,攒的体己钱,至少不下一万,她是要逼着小柳红,让她自己掏钱赎身;退一步说,即便是小柳红拿不出这些钱来,她也相信我会帮你出钱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哥哥呀。”世仁说道,顿了一会儿,又说,“只是有一点我不懂,哥,你说,凭咱们的条件,且不拿官宦世家来说事,但就说咱家现在的条件,你怎么非得要娶小柳红呢?

“早先别人对我说起你俩的事,我还真没当回事儿,只以为你是逢场作戏;那会儿,我问你,你自己也说不是当真,可今天,你却真的把这事当了真,我就寻思着,小柳红究竟哪一点,能配得上你,把你给迷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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