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多前,端木端定下传承,以血缘为媒将神昭异能传承至今。
可惜,端木氏不是谁人都是端木端,都能成为端木端。
唯有端木端能觉醒神昭异能,又狂傲地将神字踩在脚下,以魔为号,封名【魔昭】,在那诸神时代搅动风云。
端木氏的传承者身负完整的神昭又何妨?
肉身限制神昭的威力上限,天赋决定神昭的运用下限,甚至如何重剑的运用也参差不齐。
端木凌有七分像端木端,或也继承了这位老祖宗的七分天赋。
若要龙诀来说,端木凌对重剑的运用其实已直逼那疯狗。
只是有傲性,没疯性,缺了几分疯狗的味道。
至于对神昭能力的使用,不算冰棺尘封的几百年,端木凌是龙诀见过的最强的传承者。
可惜端木惜同自己的亲爹比差了很多,若不是戴了祂的平安符,若不是龙诀还未恢复巅峰,若不是必须得生擒他,若不是.....
总之,基于各种原因,端木惜竟是在龙诀手中逃了三月之久,直到五日前祂给他的平安符才耗尽碎掉。
此刻的一处城郊外,端木惜在前面玩命地跑,龙诀在后方烦躁地追,会烦躁是因为身上挂了片碎叨的树叶。
远在湖岛的温润公子隔着树叶传来的声音竟是贱兮兮的,每一字像是踩在龙诀身上跳舞,嘲讽他这个一千多岁的新祂居然三个月都没抓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
这树叶里传来的话越多,龙诀身上的杀意越重,前面端木惜则跑得很快。
跑着跑着,端木惜见身侧不远处有田地,当即降下几道黑雷,大部分打向了龙诀,还有少部分袭向田地。
那片田地里恰好没人在耕种,可这雷若是打下去,田地要被烧成焦土,半颗庄稼籽都留不下,靠这片地为生的百姓不当场哭死,也得在几月后的寒冬来时冻死、或饿死。
龙诀骂了声“闭嘴”,接下袭向自己的黑雷,又果断去挡了袭向田地的几道。
一晃不过五六秒的功夫,端木惜已经往前窜得没了人影,只剩一道令龙诀感到厌恶的气味。
端木惜就是靠随意伤人的法子时不时拖住龙诀十多秒才能逃到现在,不然可能一早便被追上并捉回皇城。
龙诀是个疯子,但不可否认,他是个有理智的疯子。
若是千年前的诸神时代,旁人生死与他无关,为了追端木惜,他能先一步连屠几城,用尸山血骨堵路,放开了手脚杀。
可现今人间再无半神统治,众生刚享几十载的短暂太平,他若是见死不救与端木惜有何区别。
其实不救也行,可龙诀是以神使的身份追端木惜的。
只要他这一路见死不救、放任生灵涂炭和百姓惨死的事传回皇城,同神使关系密切的国师将和被绑在处刑架上没有任何区别。
没错,扯了这么多,说到底以龙诀的杀性,他骨子里就少有救人这个概念。
他是为了祂才每每改道救人、救灾的,纳兰濯也是发现这点才贱兮兮地碎叨起来。
碎叨间,龙诀又追了一日,救了一个小乡镇,灭了两场火,也照例是没追到端木惜。
突然,纳兰濯一改持续了两月的贱兮兮的语气,“龙诀,你最好快点追上他。”
龙诀追赶的动作不停,“出事了?”
纳兰濯应了一声,“不止一件。”
“说。”
“东山外海,混沌的封印破了,他那能力你知道的,以海岸渔乡算起,连着污染三城,薄奚锦聿现力守第四城,元素型的二次死亡特征越来越重,这么下去最多一月便将化作一滩水。”
“西北蛮族受沙流狂暴影响,迫于生机,发兵进攻边城,戍边将霍楼虽能以一敌百,可二次死亡特征显现,兽性已彻底占据上风,三日前便有带群狼归隐大漠深处的想法,是天狐的传承者同他大打一架才勉强唤回人性。”
纳兰濯口中的天狐便是给颜溯传承的寻山封印里的九尾狐。
那九尾狐也是【孤命】的三十三位半神其一,天狐便是他的代号。
龙诀脚步不由加快,又道:“还有么?”
“有。”纳兰濯道,“北狄草原,鬼都鬼主拓跋泗率其附属邦国大肆进攻边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凡中原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押回鬼都养做邪器的来源,厉琛有瞬息千里之能,已即可返盛元同容憬去往北狄守边疆。”
龙诀轻微蹙眉,心道那白猫和水滴子都走了,守皇城的主心骨该不会是.......
到底相识了一千多年,龙诀只在心中一想,纳兰濯便肯定回道:“是祂,若真出什么事,恶祂出来还不知道剩几年可活。”
龙诀没说话,将追击的速度拉到了人型的最快,若是兽型还能更快,可偏偏......
有一瞬间,龙诀盯着端木惜逃亡的背影,愤怒与烦躁间又涌起一股失落。
祂封死了他所有毁天灭地的可能,可现今要毁天灭地的不是他,反而是他要阻止对方,却因祂的封路处处受限。
这是一股无可言说的失落,魔咒似的,快速扩散在龙诀心底,逼得他想立刻擒住端木惜,再最快速度带人回去见祂,只有见了祂才能缓解。
他想见祂,不会取命,不问答案,不言失落。
只是想见祂,想亲眼见祂,而非从纳兰濯口中听到关于祂的消息。
眼看又要追上端木惜,黑火灼了山,妖魔似的火熏黑了天,龙诀降下大雨,可撕心的求救声仍旧从四方传来。
龙诀顿了两秒,轻声道:“烛饮,帮我。”
树叶那头,纳兰濯的手一抖,抖得扇子从巨树上掉落。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语气是疑惑,也是试探,“你,龙诀,你刚说什么?”
龙诀只迟疑一秒,“纳兰烛饮,帮我救人。”
巨树上,纳兰濯用根藤条捡回折扇,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展开来轻轻扇着,深绿色的眸子很空,面色沉到复杂,嘴角想扬又不想扬的,矛盾得很。
另一边,只几秒没等到回答的龙诀竟再次让步。
“烛饮,你无需担心损耗灵魂等不到赌约的结果揭晓,几十年后,待祂此世身陨,我用【泯灭】灭自己的魂,散在湖岛里供养你的,我不死不灭,灵魂亦是如此,足够你等到那日。”
话音落下,纳兰濯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不过却是苦笑,苦得像是世人知晓了他公子皮下的真面目。
“不必。”他以平日里龙诀熟悉的语气回道,“我还没弱到要你拿那种方式为我延寿的地步。”
说话间,龙诀所在的山间朽木再生,黑火灼烧余下的草木灰烬如雨后春笋般冒芽生长,漫山遍野的绿色沐浴在泛金的雨水中越发苍翠,同仍在蔓延的黑火不死不休地争斗起来。
龙诀没言说谢,不再受救灾一事拖延,直至彻底追上端木惜,折了他的四肢,断了筋骨才道:“多谢。”
“少说那些恶心我的话。”树叶里传来纳兰濯的声音,“你这人跟谢这字不沾边。”
龙诀听不出异样,再次单方面掐断联系,拎着已剩废人躯体的端木惜快速去往皇城。
巨树之上,纳兰濯轻轻扇着扇子,将记忆拉回千年前同阮暮云立下赌约那天。
那天也是她在小神庙里同另一位与梦相关的半神同归于尽的前一日。
阮暮云,特殊型梦境异能者,为【孤命】二十三名半神之一,代号虚妄。
梦是一种很奇特的存在,介于灵魂和肉体之间,像是连接两者的桥梁。
梦还有预知梦,梦中梦,重复梦.....阮暮云借此以现实为节点,开拓出一条不受时间限制,可行于过去和未来的独特空间。
阮暮云将这独立于现实空间和次空间的第三空间称为虚妄之地。
这也是她代号的由来,因为她是虚妄之地的开拓者,是那里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那日,她独自找到纳兰濯,说明日便是自己在现实的死期,死前要与他立下一个或将耗时千年的赌约。
纳兰濯来了兴趣,展开折扇,问:“赌什么?”
阮暮云笑道:“以我窥见之未来瞬息,赌那神坛之上,关于祂的第三种解法。”
在外界的评价中,【孤命】二十三半神里有三疯,冥龙龙诀,魔昭端木端,白泽杀婳。
三疯指的是他们三人凡事都是先杀再说,说不了就继续杀,大不了杀到能说为止。
除此以外,【孤命】还有三害,碧仪纳兰濯,镇神元朗,以及虚妄阮暮云。
三害指他们三人的城府和心眼子比海阔,比地广,几句话便可毒害一人,攻心取命。
眼下这时局只有一种解法,屠灭半神,杀上神殿,直接弑祂。
可第一种解法才刚开始不久,结果如何尚未可知,阮暮云居然要赌有第三种解法。
这赌约纳兰濯其实占有绝对优势,阮暮云明日便将困于虚妄之地,难以再插手现实之事,而他有几乎可保他永生不死的【余烬】。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催动凡间格局变幻,阮暮云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可三害到底是三害,必输的局面阮暮云敢赌便是其中藏有玄机。
纳兰濯沉思片刻,不得解道:“第二种解法和第三种解法是指什么?”
阮暮云朝他神秘一笑,“保密,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
纳兰濯也回以一笑,不过眼底却装有几分无奈,“暮云,你这赌局不公平,你窥得见未来,而我什么都不知,此般无措如何同你对赌,起码要给我个提示吧。”
“好啊。”阮暮云松了口,同纳兰濯说了句话,惹得他当场不顾温润形象地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纳兰濯胜券在握地同阮暮云立下了这个他本就绝对占优的赌约。
当时,阮暮云说的是龙诀会爱上祂。
纳兰濯了解龙诀,他那高傲到近乎独的性子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何况还是有血海深仇的祂。
可是时过千年,第一种解法在千年前便已失败。
祂陨落,杀死祂的龙诀成了新祂,不管谁杀了他依旧会出现第三个祂。
第二种解法也已揭晓,成为新祂的龙诀寻觅几百年的自毁之法在最后一刻失败。
至于那第三种解法纳兰濯虽还不知,可这场赌约阮暮云已经赢了。
龙诀的心气太傲了,傲到无法爱上任何人。
也正是因为傲,只要他开始为某个人低头便只剩一种可能
——爱上,无法回头地爱上。
第一步已经出现,他现在只差在某一刻彻底认清自己。
两人在湖岛相处十几年,纳兰濯看似劝龙诀回去,实则却是利用龙诀的傲性刺激他,刺激他再次走向与祂对立。
可是,纳兰濯输了。
龙诀在为祂低头,妥协,退让。
这要是千年前,纳兰濯做梦都做不出这等荒唐事。
可现在,这荒唐事就真实发生在他眼前。
纳兰濯扇着扇子,回想这十多年的种种算计,试图想明自己输在哪里。
知晓龙诀恢复记忆却没杀祂的那刻,他便知龙诀在乎祂,可却傲气难寻,心口不一,不愿在和祂相关的事上妥协,今日怎突然......
良久,纳兰濯找到唯一的可能。
龙诀那玩意脑子有病,竟是突然来了次心口统一。
纳兰濯轻叹一口气,悲喜交织地感叹道:“龙诀啊,你可真如那疯狗所言,无论何时都要同人作对。”
说罢,他又是一笑,从苦笑变回温润的公子笑,缓缓闭上眼,梦呓般呢喃道:“暮云,你赢了,我现在要长眠一觉,从虚妄中来我梦里一叙可好......”
他从巨树上消失,同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巨树传遍整个湖岛。
“吾今将沉睡,或有百年之久,往后诸位无需拜见,去留一事自可定夺。”
话音落下,所有湖岛上的居民都出来望向最深处的巨树,那巨树依旧葳蕤苍翠,矗立在天地间,可也只是矗立着,少了几分富有神性的生机。
整个湖岛也受此影响,岛屿上的绿叶在减少,翠色在变淡,很快便淡大与外界别无二致。
几千里外,龙诀猛然回头看去,看向黑火已灭、生机蓬勃到溢出来的大山。
那大山上的绿色在消退,过分生长的植物变回灰烬,露出满目疮痍的焦土与枯枝。
龙诀又拿出用作联系的树叶,不过几秒,叶片完成了枯黄和腐朽的过程。
这种情况只可能是纳兰濯收回了在外的全力力量,打算进入沉睡,长达千百年的那种。
龙诀自言自语道:“烂木头,可是耍脾气了?”
纳兰濯要稳温润公子的清流形象便不能发怒,很多事他都会在心里憋着骂,骂多了积攒一肚子的怒气又会找个地方以树型睡上一觉。
睡的时间不长,一月到三月不等。
可这次,纳兰濯明显是气狠了,居然要睡几百年,还是完全隔离外界的沉睡。
龙诀在原地站了几秒,想不明白原因索性作罢,拎着半死不活的端木惜继续赶往盛元。
回去的路上,他途经几个因封印破开而遭迫害的城镇,有的还有神司和将士在守,有的已经成了死城,城内外皆散发恶意和怨气,几乎铺满地面的尸体无人收敛。
乌鸦啄食了腐肉,受怨气和恶意影响,发了疯,成了怪,“啊啊”叫着,不要吃死肉,要尝活人。
看到那城,龙诀想起千年前,人间大多数城镇都是这般场景,有过之而不及更是多了去了。
可千年前被称为诸神时代,半神当道搅动人间风云。
人间是半神的天堂,凡人的烈狱,烈狱里死人不多,什么多?
龙诀已走过千岁岁月,可仍旧不知如何看待人间,他骨子里满是杀性与傲气,总是习惯不拿命当命,自己的、旁人的都是。
这习惯也是那个年代的常态,诸神时代自然是半神多,多到半神的命都不是命,又何况是凡人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世间没了半神,凡人得了安处,生命有了意义,睁开眼不再是为了见到烈狱和体会苦痛。
前方的那座城是龙诀记忆里最常见的景象,可如今却令他莫名来了火。
他弄醒端木惜,强迫对方直直看向满是尸骨的死城,“这副景象你满意么?”
“满意!”端木惜疯笑起来,“他们害我爹娘惨死,重用他们帝王又是什么好人,他们都该死,生在这片疆土的人也都该死!”
龙诀感知了他的内心,善恶难辨,爱恨倒置,想说没中什么北狄鬼术都难。
可龙诀懒得去戳破这事,做了便能做了,一句不慎中招便能抹去所有的罪孽与杀戮么。
对上端木惜恨不得活撕了他的眼神,龙诀不屑嗤笑一声,“那疯狗的本事没继承半点,见人就咬的恶习倒是学得十分像。”
他重新弄晕端木惜,深色的眼眸变成纯金色,抬手扬起金色的火焰烧了城内的尸骸,发疯的乌鸦.....
漫天的恶意与怨气在金色的火光中散尽,阳光洒下来又是无边的金色。
黑衣束发之人站在金色的天地之间,眸子也是金色的,映着火光,冷而不寒,寻不见兽性,反是见了神性。
非是悲天悯人、拯救苍生的神,而是要那神坛尽毁,人间自渡的神。
片刻后,金色的火光散尽,面前这城没了尸骸、疯鸦、恶意,彻底成了座空城,只剩阳光将城内的房屋照得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