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北面的商业废墟,勒无终全身上下皆是白色,手撑着白伞,以近乎虚无的步伐游走,在黑暗中晃眼而诡异,当真对得起他幽灵的称号。
不多时,他身后已经追了两个异能者队伍,五花八门砸向他的攻击都被逆时回退。
他步伐如鬼魅,轻盈地登上废墟,眼见要爬到最高点,前方传来很细微近乎无的声响。
那是数不清的细针,颜色与黑夜完美相融,勒无终用逆时竟也无法全部看清。
他发动逆时让面前的细针消失,以防万一又用白伞往前挡。
霎那间,他感觉吹向伞面的风流速不对,近乎本能地确定周围还有人在,立马将白伞朝上抛去。
勒无终伞柄刚刚脱手,冷冽的寒光立马跟着闪过,将他整个右手手腕完全斩断,殷红的血飞溅到白衣上,刺目扎眼,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很轻“该死。”
声音的语气极为不甘,显然是在遗憾自己差一点就拿到了白伞。
有各种攻击和脚步声作为掩盖,这很轻的声音和没有似的,几乎不可能被听见。
只是勒无终是半瞎,他的耳朵异常灵敏,不止听到了,还借此成功判断出对方的位置。
他嘴角扬起,断掉的右手重新长出,伸手往前一抓,精准抓住那看不见的人,五指再用力一握,腕骨断裂的“咔嚓”声和痛苦的喊声先后传来。
这声音在勒无终听来悦耳美妙,只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见对方还不显形,将人使劲往前一拽,被逆时回退的细针重新出现,全部扎进那人体内。
痛苦的喊声戛然而止,那人显然是已经疼晕过去,维持不住异能在勒无终面前显形,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往外渗着细密的血。
勒无终不清楚细针有没有毒,怕真给人弄死,用逆时将人恢复原样,手上的力道也轻了几分,让对方恢复好的手腕不至于再次被捏断。
他通过脉搏确认对方没死,这才慢悠悠地松开手,让人一摊烂泥似的瘫倒在自己面前。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短短两秒间完成,快到围剿的众人措手不及,被抛到半空的白伞还在往上上升。
勒无终不觉得这些人有本事趁现在跃到自己上空拿到白伞,可以防万一,还是用逆时将伞瞬间拿回手中。
他手撑着白伞,站在废墟堆的最高点,垂眼俯瞰下方围剿的新人们,稍稍歪头,笑着问:“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沙哑苍老的声音里充满愉悦,如鬼魅般散在夜空中,混着深夜的冷意飘入众人耳中,令他们脊背发凉,寒毛耸立。
这反转来的太快,甚至少有人看清幽灵的动作,只知道他脚边瞬间就多了个浑身是血,生死不明的同伴。
没人敢再轻举妄动,呼吸声都尽可能压低,生怕自己重蹈那人覆辙。
军部的异能者还算冷静,其他人则不然,有几个已经吓慌了神,不知是谁喃喃道:“还,他还活着吧....”
这话点醒众人,是啊,侯教官说过,幽灵是不会杀他们的。
不待有人心底的恐惧散去,勒无终脚踩在那人的肩膀上,弯腰拽起他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扯下他一条胳膊。
喷涌的鲜血溅到勒无终的衣服上、脸上、头发上、浑浊的瞳孔上也沾了两滴,给他没有灰暗的眼眸增添一抹极致鲜亮的色彩。
失去胳膊的剧痛也让那人从昏死中醒来,疼的面目狰狞,喊的撕心裂肺,可勒无终脚踩在他的脊背上,他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
愉悦而沙哑的诡异笑声从上方传来,在那笑声中,他看到什么东西倏然落到自己面前,他疼到瞳孔近乎失焦,分辨好久才认出那是自己的胳膊。
看清的一瞬间,在恐惧和疼痛的双重压迫下,他再次昏死过去。
有新人看到这一幕心理防线崩溃,绝望嘶喊道:“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侯教官不杀人的么?!”
“是啊,他不是还活着么。”勒无终玩味的话语落在众人和恶魔的催命符没有任何区别,“我能让自己断肢再生,自然也能让别人也断肢重生,事实上,在我这里,只剩一口气和完好无所是一样的。”
他似是怕有人不信,用逆时将那人的胳膊变回去,然后又一次扯下来,朝着已然吓傻的一个女生丢去。
那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瞳孔颤得厉害,机械性地看向断臂,“扑通”一声跪下了。
“胆子真小。”勒无终拽着脚下这人的头发,将他上半身被迫扬起,“你砍我一次右手,我十倍奉还,拔你十次右臂不过分吧。”
军部的异能者彻底忍不了了,在勒无终第三次要扯胳膊时默契地攻去。
然而就像情报说的那样,实质化的攻击对勒无终无效,所有攻击都在伤到他前凭空消散,有几个人退下来后更是浑身是伤,血如阀门般喷涌出,竟是怎么都止不住。
不待他们因失血过多而倒地,身上的伤口顷刻愈合,滚热的血重新流淌到在体内。
这血充沛鲜活,迫使他们连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都生不出,只余下肉体的疼痛如幻觉般折磨心灵。
他们只愣这几秒就重新振作起来,可勒无终已经丢下第三条断臂,让人手臂再次长出,伸手要扯第四次。
松垚几人就是这时赶到的,看到幽灵全身浸满鲜血,从纯白变成红白,露着兴奋愉悦的笑容,站在最高点以一人反向围剿几十人。
下一秒,松垚看到幽灵浑浊的眸子转动,竟是朝他看过来,兴奋地笑了下,全身血色褪去,变回鬼魅般的苍白。
没人知道幽灵为什么将血色褪去,只看到他再次要去扯手臂。
一人厉声喊道:“救人!不能让幽灵继续下去!”
确实不能让幽灵继续下去,真扯完十次,被扯手臂的人肯定会疯,新人们也会彻底丧失战意。
许是训练习惯了,不少人下意识听那人的话,纷纷朝幽灵攻去,松垚队伍的五人也不例外。
只是他刚要扑上去被人一脚踹下来,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跌坐在地上,看到五花八门,色彩斑斓的攻击被一瞬涌现的蜂群挡下。
待蜂群散去,他还看到有一人以手为刀,只差半米就能刺穿幽灵的脑袋。
可他的手腕被人握住,用力到面目狰狞都无法再前进,而那人正是与松垚同行几天的谷若戈。
“谷.....”松垚想问为什么,可谷若戈已经一脚将人踹下来,还正好落在他不远处,动作快的他看不清。
这时,勒无终低低地笑起来,以一种撒娇的语气道:“哥哥,你可算来了。”
这声“哥哥”如同炸弹,瞬间把众人的脑子炸的一片空白,更是炸的松垚五人脑子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阵,不知是谁反应过来,用略微发颤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杀人蜂”。
这三个字又若惊雷,轰然唤回所有人的理智,又让他们从恐惧的地狱堕入绝望的深渊。
为什么侯教官说可以组队?
难道是怕他们几百人围攻幽灵一个,幽灵没有胜算?
不是的。
混乱区域的【危险排行榜】上就写着呢,幽灵和杀人蜂搞在一块儿。
这件事在过年时闹的很大,在场众人都看过危险排行榜上的介绍,也都是清楚这点的。
只是考核只提到幽灵,他们下意识以为只有幽灵,忽略了幽灵有杀人蜂护着。
允许组队从来不是怕幽灵没有胜算,而是考核目标的幽灵是组队的。
没有胜算的,不少人绝望地想,光是幽灵就够恐怖的,再加上杀人蜂,不可能有人通过的。
勒无终很喜欢新人们脸上绝望的表情,打量了足有半分钟,才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更没人再试图攻击,连隶属军部的异能者也不例外。
谷若戈用余光扫过被勒无终踩在脚下的新人,拍了拍他的手,道:“无终,将他放了吧,再继续下去这人会疯掉的。”
“好的,哥哥。”勒无终抬脚,拽着那新人的头发将人大力丢下去。
幽灵和杀人蜂带来的压迫感太强,第一时间居然没人想着去接,等那新人在废墟坡上滚了好几圈,这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去救援。
勒无终用逆时看那人被接住,撑着白伞,站在最高点,俯瞰众人,道:“这里是混乱区域,避光趋暗,生不出向阳的娇花,只有充满血腥、残忍、杀戮的血花,因此,收起你们那近乎愚昧的天真和仁慈吧。”
那沙哑苍老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诡异无序,让众人进一步跌入绝望的深渊。
说罢,他低笑一声,撑着白伞缓步离开。
谷若戈垂眼看向松垚,温声道:“欢迎来到混乱区域,我已经找到弟弟,那么接下来就此别过。”
松垚不知道杀人蜂为何要专门对自己说这句话,呆坐在地上,坐了好一阵才慢慢爬起来。
他站直,有人用拳将他重重地打在地上,怒吼着质问道:“你他妈是傻叉吗?!我就说哪来的幽灵的情报!搞半天跟在你们身边的人是杀人蜂!”
“而你们呢!不止不怀疑!说话也从来不避着他!我们本就打不过幽灵!现在倒好了,他们还有了我们的通讯网!说什么都得被听见!”
说着,他将用于构建通讯网的灰喜鹊羽毛丢在松垚面前,又踩了几脚才作罢,“这他妈都怪你们!我当初就不该跟你们合作!”
一个队伍扔了,剩下的队伍也扔了,苗素红了眼,急忙解释道:“不是的,他没有鹊羽,不在通信网里面,你们不用这......”
她话没说完,一人怼道:“别解释了,谁知道他有没有趁你不注意偷了一根呢?!”
“我.....”苗素还想继续解释,又有人跟着怼道:“是啊,你能保证他真的没有鹊羽吗?”
“对,我们可不敢用了,还是你觉得我们落到幽灵手上被折磨也无所谓?”
“说啊,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不是很委屈么,你们自己不长脑子,还有理了?!”
“就是就是,我他妈不找你们事就算好的了,你怎么还有脸指望我们继续跟你们合作的?”
.....
苗素委屈极了,她真的没有给杀人蜂鹊羽,可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信呢。
她甚至想不明白大家在一起训练了几个月,怎么突然就变了样。
质问和怼人的声音越来越多,话里的内容也越来越难听。
她忍了片刻,终是绷不住落了泪。
这没激起众人的善念,反正让质问的声音更甚。
一人道:“呦呦呦,说你两句你还哭上了?你哪来的脸哭的?”
又一人道:“哭你妈的哭呢,我们还没哭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冤枉你,让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
胡亚馨忍不了了,把苗素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用更加愤怒的语气,尖声怼回去:“你们多牛逼啊!需要的时候一个个都来要通讯网,现在出了事,又个个都把问题丢到我们身上!”
“都拿我们当保姆呢,要跟在你们屁股后头紧赶着伺候,你们配么,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还有,我们给情报的时候你们不都听着的吗,不一个个都挺聪明的吗?怎么那时候不觉得有问题啊?!”
“马后炮谁不会啊,我还说都怪你们呢,怪你们拿我们的,用我们的,屁点用没有,甩锅第一名,你们怎么不——!”
胡亚馨看到有红光在眼前放大,竟是有谁朝自己用了异能。
她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全然忘记了反抗和闪躲。
还是松垚及时将胡亚馨和苗素拽到身后,这才幸免于难。
这红光是流体岩浆,烫的厉害,松垚没用异能,用手臂硬扛下来,袖子烧成了灰,下面的皮肉也被烫的血肉模糊。
幸在攻击的那人没有下狠手,不然松垚别说是手臂,可能半只胳膊都要没了。
这陡然的变故让所有人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绝望都熄了火,废墟堆前寂静到诡异,只剩阵阵阴冷的风吹过,如幽灵的诡异耳语。
除了植物型的单独训练,剩下的人都是朝夕相处,相熟的很,只要松垚想找是谁动的手,不到一分钟就能找到。
可他没有,忍着痛,看了眼地上零零散散的灰喜鹊羽毛,又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队长!”邓昂和另外一个男生要动手,却被松垚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拦下。
他将自己的队员全部拦在后面,看着众人,诚恳道:“此事确实是我们队欠缺考量,可杀人蜂是个光看外表绝对无法联想到这个称号的人。”
“他温和,沉稳,可靠,曾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助,我被他骗了过去,甚至还邀请他入队。”
“这些都是我的错误,是我欠缺考量,这些错我认了,你们没必要再为难我的队友。”
“只是,不管你们信不信,杀人蜂确实没拿到鹊羽,他刚刚那么说只是要让通信网消失,乃至团队间的信任也分崩离析。”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和我的队员与诸位就此别过,接下来也不会参与争夺幽灵白伞的行动。”
“混乱区域建立已有一段时日,这里应该已经形成相对完整的生态圈,能有杀人的鬼,也定有救人的佛。”
“结界范围内肯定有拥有治愈能力的异能者,心理的也好,肉体的也罢,我会找到并说服对方,成为诸位接下来行动的保障。”
说罢,松垚转身,带着满脸不甘、愤恨、委屈的队员离开。
没人拦他们,也没资格拦他们,还有人幡然醒悟般,捡起地上的鹊羽,试图重建通讯网。
可是鹊羽的主人苗素已经解除异能,通讯网在他们一声声无用的发泄中彻底崩坏。
新人们沉默地站在染血的废墟前,灰暗的夜幕无边无际,连星星都少的可怜,像是凑热闹的无聊群众没了争吵便轰然散去。
只有一残月依旧挂在天边,无垠的月光凄冷地洒下,洒在所有人的头顶,冷意渗入心间。
如幽灵所说,这里是混乱区域,这里避光趋暗,生不出向阳的娇花,只有充满血腥、残忍、杀戮的血花。
他们没有教官,没有依靠,幽灵在徘徊潜伏,恶人在虎视眈眈。
他们有的只是自己,身边的队友是仅剩的慰藉。
可他们忘了,忘的理所应当,仿佛他们身后依旧有人罩着。
于是,现实给他们狠狠上了一课,想当然的天真被轻易击垮,过了度的傲骨被完全碾碎。
鲜血不再流淌,恐惧停止蔓延,只有嘶吼声回荡在耳畔,让他们的灵魂铭记,让他们的骨血重塑。
凄冷的月光在逐渐变淡,孤独的月等到黎明,见证一场无声无息的蜕变。
待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亮起,他们的一切在这里被重铸。
有人捡起没用的鹊羽,掸了掸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
他见其他人看过来,低着头,不好意思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留个纪念,让我记住今夜的耻辱,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