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无终遇见谷若戈前的世界是黑色的，里面只有痛苦和血腥。
他是个不容于世的怪物，阳光照在身上都是痛的，只能被关在阴暗狭小的黑屋里。
遇到哥哥后，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是疼的，可哥哥会为他遮挡阳光，顶替阳光，照亮他，温暖他。
他的世界有了光，不再是完全的黑色，里面也不再只有痛苦和血腥。
如果没了哥哥，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他无法分辨，也懒的分辨，跟着一起离开就好。
他苍白冰冷的手即将抵到自己心口，却被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握住，五指顺着他的指缝插进来，同他十指相扣，紧紧扣着。
“无终，别怕，哥哥在的。”
“哥哥？”勒无终将眼睛复原，浑浊的眸子看到模糊的人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肯定这就是他的哥哥。
他笑起来，依恋地往身后一倒，躺进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中，“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嗯，你找到我了。”谷若戈温声哄着，将手伸向勒无终一直紧握着的白伞。
无需多言，他轻轻一碰，勒无终松开白伞，他将伞合起来，丢到席夏川的脚边：“伞给你们，考核算你们通过，立刻解除异能。”
席夏川戒备地盯着谷若戈，施压在唐成双身上的重力反而加重，压的他连呼吸都困难。
谷若戈看了唐成双一眼，面带浅笑地看向席夏川，温和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再说一遍，立刻解除你的异能。”
“杀人蜂，我不会解除异能，你有能耐就杀了我们五个。”席夏川的语气强硬，态度坚决，“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为此事牺牲的准备。”
谷若戈问：“如果要死的不止是你们五个呢？”
席夏川想说他是口出狂言，可不远处有脚步声清晰传来，而且听声音来的还不止一个。
几个呼吸间，席夏川看到好几个异能者先后赶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他见过其中几个，是在这片混乱区域内生存的异能者，甚至有两个前天还配合其他队伍围剿过幽灵。
席夏川想不明白这些异能者为何突然反水，却听杀人蜂温声道：“除了我和无终，还有参加考核的你们，结界区域内没有活人，只有受我操控的活死人。”
“立刻解除你的异能，否则这片区域内所有人都将为你陪葬。”
损失五个耗费大量资金和人力培养的异能者换幽灵的命中央能接受，可若是搭上全部中央是不可能答应的。
席夏川攥着唐成双的力道松了不少，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没得选，但不甘心白白放幽灵离开。
同一时间，风台市安全区的监控室内——
岑憬几人终于知道之前违和感究竟在哪里了。
结界范围内本就有的异能者无论再怎么打斗都没有死亡，甚至受伤都没有。
因为那些异能者都是被姬蜂操控的活死人，根本就没有死亡一说，而且受伤就会暴露体内的姬蜂。
难怪新人队伍需要的物资，乃至异能都在结界区域内找到，每个队伍都能经历危机后，成功化险为夷。
这里一切都是谷若戈为保证新人能全部活下去，为他们精心构建的楚门世界。
可现在岑憬几人的当务之急不是震惊谷若戈的疯狂行为，也不是深究他哪来的这么多活死人异能者，而是想办法让席夏川收手。
席夏川隶属军部，他的行为必然是军部上面下令的。
岑琛在席夏川阻止易霞客等人时，就开始给燕家的燕晟打电话。
燕晟大概率就是知道这事，甚至是下令者，不然以他的位置，不可能大半夜打了七八个电话都不接。
又一通电话没接，岑琛再次拨过去。
他视线扫过监视屏幕，见所有活死人都僵直不动，内心已经不是一个十万火急能形容的。
那燕晟再不接电话，谷若戈一声令下，所有新人都给这事陪葬。
终于，电话接通，那头先飘来一声睡意朦胧的“喂。”
“喂你大爷的喂！”岑琛打开电话免提，大声骂道：“燕晟，让席夏川借考核杀幽灵的事是不是军部下的令。”
燕晟没有回，岑琛继续骂道：“你们他妈是不是有病！天衡山的人在尽心尽责地帮你们训练新人，你们他妈的却要恩将仇报，借机要杀他们的人！”
“卸磨杀驴都没你们这么玩的吧！燕晟！取消任务！不然别说是这批新人！杀人蜂有本事让你们也为这事陪葬！”
岑琛的喊声回荡在监控室内，燕晟的声音过了几秒才从电话那头传来。
“岑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你告诉我，除了这次考核，还有更好的机会杀幽灵么？”
“幽灵的危险程度你比我更清楚，他是中央日后收复混乱区域的巨大隐患，现在不除，难道等着日后他杀我们的人么？”
“你......”岑琛咬着牙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侯涅生是天衡山的，这事之后你要他怎么再为你们继续教人？”
“你们难道没跟着学么？”燕晟显然也不打算再装下去，语气全然不复先前的困意，“岑琛，他教新人的时候你和岑憬也也在场，别告诉我你们跟在旁边什么都没学会。”
“还有，这事发展成这样其实怨不得我，是侯涅生亲口说的，可以尽情对幽灵下杀手，幽灵死了，他该怨自己对幽灵的过度自信。”
“另外，我听你这语气，幽灵十有八九是真死了，记得瞒住侯涅生，别让他这么快知道。”
说完，燕晟单方面挂断电话。
他不知道侯涅生在天衡山的真实身份，可岑琛知道啊。
岑琛略显僵硬地朝侯涅生看去，对上一个皮笑肉不笑、泛着杀意的冰冷笑容。
这一刻，别说燕晟，岑琛连燕家埋哪儿都想好了。
“呵.....”侯涅生轻笑一声，“现实的幽灵未必是幽灵，可人心的恶鬼却真是恶鬼。”
双胞胎谁都没有接话，也没有试图劝侯涅生，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和立场。
许明渊清楚两人尴尬的位置，轻轻扯了下侯涅生的长发。
侯涅生朝双胞胎笑了笑，打包票道：“放心，我不会对燕晟出手，只是有人要出手的话，我同样不会拦着。”
岑憬知道这是侯涅生能给出的最大让步，郑重说了声“多谢”，就继续盯着屏幕里的席夏川。
席夏川显然不甘心就此终止任务，强撑着辩驳起来：“杀人蜂，你们答应考核期间不会对我们下杀手的，难道你现在要违约么？”
勒无终身上的敏感异能效果还没解除，距离精神崩溃只差一步之遥，连靠在谷若戈怀里都有些不安地发抖。
谷若戈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下，说了声“别怕”，才看向席夏川，道：“我将伞丢给你的那刻，考核已经结束，我不再需要遵守什么承诺。”
“何况，你要杀我的爱人，我有理由为我的爱人报仇。”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可以对你们出手。”
席夏川不可能拿全部所有人的命换幽灵的，何况换的还不是幽灵的命，只是精神崩溃。
他无力且不甘地松开唐成双，也解除了压在四人身上的重力。
唐成双顾不上自己险些被握断的手，立刻解除施在勒无终身上的敏感异能，又朝谷若戈喊道：“杀人蜂，我已经解除异能，幽灵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谷若戈没有回话，唐成双以为他是不信，又道：“我不知道队，席夏川有命令在身，是奔着取你爱人性命来的，如果知道我是不会帮......”
“我知道。”谷若戈打断唐成双，“所有人的举动我都清楚，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因此，我不怪你，也不怨你。”
他抱着谷若戈准备离开。
“等等。”秦时将白伞捡起来，丢回去，“杀人蜂，我们没资格通过考核，伞你收好。”
易霞客现在确定幽灵那句“我输了”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应和道：“是啊，幽灵白天需要这伞，你赶紧拿好吧。”
勒无终有逆时，只要他醒过来，随时都能将白伞拿回来，可谷若戈还是弯腰将伞捡起来。
他抱着勒无终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向几人，“属于其他人的考核还没结束，你们若想提前离开，一直往南就可以出去。”
“另外，如果日后再见真是敌人，你们不会再有藏匿布局的时间，我会抢在无终之前杀掉你们。”
话音落下，杀人蜂抱着幽灵消失不见。
除了席夏川，唐成双几人都怔愣地看着他远去。
那白色的人影被杀人蜂完全挡住，连一截衣角都没露出，融于夜色，再难追寻。
唐成双几人的目的是完成考核，席夏川的却是杀幽灵，甚至为此不惜对他们动手，乃至拖他们一起去死。
这个五人小队已然出现不可抗拒的裂痕，不等有谁先开口，一赶来围剿的活死人异能者道：“几位，考核结束前还请不要将这里的真相说出来。”
他的声线与杀人蜂的截然不同，可语气却与杀人蜂的别无二致。
为何结界范围内有强大的植物型异能者，秦时与束宜墨却能操控所有的植物。
不是不会用，也不是不能用，而是杀人蜂在为他们降低考核的难度。
这里所有异能者都由杀人蜂操控，莫说拿到情报，他甚至能杀人于无痕。
只要他想，没有任何人有胜算，生死更是皆由他掌控。
结界范围内，幽灵形如鬼魅，而杀人蜂无处不在。
这一认知远比幽灵带来的实质性杀戮和残忍要恐怖无数倍。
“为什么？”束宜墨问，“你为什么要放这么多活死人进来。”
谷若戈操控一异能者答道：“我们是你们的考核目标，同时也是你们的考核教官，教导你们，保证你们的安全是我们现在该尽的职责和义务，我的目的仅此而已。”
“我无意杀人，亦或是窃取情报，若无此次事端，你们也不会知道此地的真相。”
束宜墨朝谷若戈离开的方向弯腰鞠躬，又看着席夏川道：“席夏川，今日之日我不会说出来，我们也不会再做队友，现在就此别过，各自珍重吧。”
植物型异能者是单独训练，秦时和束宜墨的关系较好，他见束宜墨离开，也二话不说地跟上去，连句话也没留给席夏川。
唐成双同样什么都没说，他能感觉到席夏川当时是真想杀了他。
杀人蜂的及时出现不止救了幽灵，也同样救了他。
易霞客愣了几秒才追上去，走前看着席夏川道：“我不后悔加入你的队伍，但如果再来一次，还是算了吧。”
风台市安全区监控室内——
双胞胎见勒无终安然无恙，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侯涅生说他不会出手，可单就结界区域内的异能者活死人，杀人蜂的怒火就远超燕晟的承受范围，或者，很可能都不需要等他出手，端木随第二天就能直接杀到燕家。
岑憬又快速看了侯涅生一眼，见他平静地看着监控屏幕，抿了抿唇，想问却不知如何问。
岑琛作为嘴替，帮忙问道：“小宠物，你真的不生气么？”
侯涅生答道：“生气，但远不到发火的地步，而且我的怒火世间无人可承受。”
可不就是这样么。
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异能者，若要发火和较真，血流成河都是少的。
席夏川搞得这事害众人的心都绷着，侯涅生没表态前，翟萨和江旭这俩过分活泼也都不敢吭声。
谢阳蛰的心理疾病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因祸得福，这种时刻都能面不改色地记录考核内容，完全不怕侯涅生一生气给他的水母触手圈折了。
侯涅生确实在生气，可看了许明渊一眼，气又消散不少，道：“此世间凡尘众生芸芸，我只是得幸闯入其中，参与些许的看客与旁观者。”
“我会记仇，但不会报仇，风云变幻，世事如何，善恶因果自有定数，无需由我一人凭说。”
为何勒无终只看一瞬过去的侯涅生就言说这是属于人间的神明。
因为他看到的侯涅生刚走完千年的追寻，一步一丈量，一岁一积累。
他站在山间面若暖阳，笑如春风，虽是独身一人，可不久后身边将再有一人比肩。
那条登山路是他走过最轻快的一条路，回眸俯瞰众生的那回眸自当是他最具神性的一景。
虽然这个不久后迟来几十载，中间又生出无数坎坷，但幸甚可比肩者归来，此刻就在他身侧。
这一次，岁月无期，他们无别离。
大抵是得偿所愿，侯涅生正逐渐回归那年的神性，平淡的话语传入几人耳畔，暖流似的缓缓淌入内心，轻易拂去一切的躁动和不安。
连情感障碍的谢阳蛰都有几分触动，何况是其他人。
活了一千多年，不可随意插手凡间事，这不是神明又是什么呢？
许明渊读到几人的想法，稍微用力扯了下侯涅生的头发，无声地警告他收敛一点。
侯涅生回以一笑，笑的有几分无辜，仿佛在说这事他控制不住。
说回结界范围内的新人们，他们还不知道有队伍完成考核，还在想法子设计、或围攻幽灵，试图抢白伞。
两天时间过去，他们连幽灵的鬼影都没找到，直到第三天傍晚，幽灵终于撑着白伞再次现身。
只是这次，即使到了深夜，杀人蜂也没再离开，和白天一样守在幽灵身边，接连几天下来都是如此。
对此，几个抢伞失败的队伍凑在一块儿，纷纷唉声叹气起来。
一人道：“这还怎么抢，本来幽灵就够恐怖的，现在杀人蜂晚上也跟着，压根就没机会啊。”
又一人道：“是啊，而且管二爷又加价了，我们手头的东西也不够再去换的。”
还有一人躺倒在地，长叹一口气，道：“先不管够不够换的，搁幽灵手底下走一遭，我觉得我日后面对异能者罪犯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慈眉善目呢。”
他刚说完，旁边跟着躺下一人，“一点没错，幽灵那压迫感啊，说真的，应该没几个能超过了。”
说着，一群人回想起直面幽灵时发自内心的恐惧和颤栗，竟同时叹了一口气。
然而这些纷扰和烦扰都和松垚一队无关，他们这段时间都跟六姐三人待在一起。
松垚起初不懂吉兆为什么要带他找这三人，是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才慢慢明白的。
两方相处还算愉快，松垚五人能从六姐三人那里了解到这个社会的另一边。
这批新人里占比最大的是主动报名参加的年轻人，其中很多都是大学刚毕业，有些甚至还是在校生。
可是学校建筑崩塌毁坏，社会秩序支离破碎，他们这些年轻人一腔热血要闯的不再是照在阳光下的安定社会，而是生死成为常态的新世界。
松垚五人都是这样的年轻人。
六姐为他们讲述了过去社会里阳光照不进来的阴暗面，这也将是他们日后要面对的现实。
吉兆确实给他带来了他最需要的东西，不是拘泥眼下的实质帮助，而是放眼未来的生存之道。
距离考核结束还有两天，松垚几人照例在晚上跟六姐和七哥去抢资源包。
若是没有小十，以六姐和七哥的实力，两人的生活能比现在好上几倍，这些食物也都是为小十攒的。
那天，他们刚抢了两个物资包，回去的路上，松垚问两人为什么愿意一直带着小十。
两人应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同时停下来，一动不动，入定似的。”
没过多久，六姐朝松垚几人笑了下，答道：“既然我选择了她，那么，我就不会抛弃她。”
她的语气珍重，不像在说要保护同伴，而是要守护的爱人，搞得松垚几人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听到七哥催促，才回神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