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后头，一家三口围坐成“△”，正中央摆着那朵粉白相间的小巧“牡丹蛋糕”。
杜旭张大嘴哈欠连天，擦眼角泪，即便身上衣服厚棉布料硬实、禁造，仍因为穿着睡而缩起、满身褶。
熬了整晚夜，又突然被喊醒，顾宝珊头型蓬松，比鸟窝强不了多少，碎发四下支楞。
她揉着额角：
“这东西哪来的？”
“我嗯……那啥，”顾倩倩手指厕所方向，“去上厕所”四个字却在喉咙里生生憋成了模糊音、囫囵硬咽下去。
才跟爸妈保证过“不到处乱跑”立马再犯，找打吗？直接承认……活脱脱皮痒啊！
她含糊：
“在……嗯，看见两个阿姨，给的。说可以吃。”
听起来像是神仙姐姐、猫女过来，正好逛到附近。没撒谎，嗯，顶多算刻意误导？
幸亏老妈未纠缠细节，轻轻拈起牡丹花，观察：
“居然跟活物似的……生机充裕、纯粹，普通手艺人没这等本事。”
啥意思？指做得太好？顾倩倩摸不着头脑。
杜旭皱眉：
“怎么样的两个阿姨？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
顾倩倩比划形容：
“有个长着猫脸，还有耳朵，绿眼睛，瞳孔是条缝，爸，你说她到底……”
突然，杜旭伸手捂女儿的嘴巴，做个噤声的动作。
顾倩倩看见，爹妈同时抬眼往外看去，仿佛视线能穿透毛毯。
怎么了？
沙蛹车单调频率的背景音下，过了约摸十几秒，她才听见有人走来，脚步不可闻，倒是宽大衣袍摆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较明显，间或还有一二下铃铛响。
爹妈眼神随声而动，分明愣隔着帘子“看”远处车厢里什么人。
谁？
顾倩倩握掌成拳，莫名有点紧张。
来人行到隔帘外停住，小声：
“夫人，闻味道应该是这间。”
这口音……
顾倩倩眼睛猛地睁大——靠，是那个猫女！
味道？循味道找上门，她真是猫吗？
那夫人低低不知回了句什么，没听清。
猫女提高音量冲这边：
“劳驾，请问有人在吗？”
爹妈迅速对视一眼。
“哦，有人在，有人在。”老爹立刻换上副人畜无伤，甚至有点二傻的笑脸，去掀挂毯。
老妈随手将地上被单、枕头等一划拉，直接将顾倩倩划到自己身后挡住。
毛毯落下，外头赫然便是：穿粉红、左手袖子半遮面的猫女，身量高挑、打扮素净的神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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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人品大爆发，先有不相识的少年免费赠饼，后有神仙姐姐追过来确认，嗯，确认她是不是被拐了。顾倩倩简直有要捂脸的冲动。
毕竟当着家长面，那大美人盯着她眼睛反复确认：“这确实是你爹妈？”并一再鼓励，“别怕，你就实话实说。”再迟钝也没法不察觉其意图。
现在。
四个大人正正经经坐在布垫上，尬聊。
顾宝珊微笑，但做女儿的觉得亲妈并没多高兴。
瞄了眼神仙姐姐、猫女，人家发式整整齐齐、衣裙光洁平整，褶都没几条。
再对比自个儿亲爹娘，得，十足“和衣露宿被突袭”款。老妈面带尴尬暗自扒拉鸡窝状发型，老爹下意识徒劳地抻衣服缩起的皱褶……好吧，顾倩倩觉得自己真相了。
偏老爹脸上还一直挂着憨厚二傻子笑。
猫女抿嘴，手缩袖子里，凡动嘴就抬袖子稍稍遮脸，动作大时有清脆铃铛响，却不见铃铛在哪。
至于神仙姐姐……
顾倩倩昂头：
发量大，鸦黑且重，眉目如勾似画。
她莫名便想起童话里的描述词，发如乌木、肤如雪，唇色如血（《白雪公主》）。
难怪都说“美人轻愁”，分明微笑，那双眼眸却自带股郁郁气质，猜不透，让人看了，忍不住一看、再看……
神仙姐姐嗓音低柔、些微沙哑，并不多悦耳，却给人种直沁心底的妥贴感：
“实在冒昧打搅，刚才我见这孩子似乎……”
她略犹豫：
“……似乎身体不太好，生机受损，所以跟过来瞧瞧。”。
顾宝珊忙不迭着感谢，顺带解释：
“不打搅不打搅，给你添麻烦了才是，碰上好心人是她福气。这娃昨天乱吃东西，上吐下泻整晚上。至于生机……她爹是赶尸的，全家天生如此。”说着看丈夫。
杜旭赶紧作证：
“是是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好像都有点生机不足，据说是住得离坟山太近。女……儿子，儿子随我，长大以后就好了。”差点讲错咬舌头。
扯淡。顾倩倩肚里笑，生机方面的问题老妈早已发现，绝非因为什么赶尸、住坟山等因素，而是被落儿煞伤到根基，外加本尊现正躺小红棺里。目前半死不活的状态，生机怎么能充沛。
不过，这大美人到底是干嘛的？随便瞅瞅就瞧出别人生机不足。难道跟老妈同行，也是修仙世界的职业医生？又不咋像。
仿佛随口闲聊，顾宝珊不着痕迹地把话圆过来：
“咱家娃从小不顺、多灾厄，只好按老规矩给取了个女孩名字叫倩倩，当成女儿养。”
顾倩倩在心里暗暗给竖大拇指，果然，即便说谎瞎扯，都还是老妈更胜爹一筹。
意外的，神仙姐姐竟身体前倾，连声追问：
“真的能有用？”
“感觉……稍微，确实是强了点吧。”顾宝珊愣，估计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当真。
“需要找寺庙、道观寄名吗？单改名字？还是连宗祠里的生辰八字也得改？”
“呃……光改名。”
“这名字是要请特定的人卜算更改？还是……”
“夫人。”猫女冷不丁出声打断，带起串铃铛声。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神仙姐姐轻咳一声坐正，抱歉：
“家中也有小孩，身体……单薄，所以便问得细了些。”
老妈赶紧笑着表示理解。
神仙姐姐示意猫女拿出个两尺见方、旅行便当般的原木色长条厚纸板盒：
“路途中仓促，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我平时自己常做些小点心，也不值什么，希望你们喜欢。”
“这如何使得！”惊讶之下，顾宝珊本能推让。
甚至杜旭也加入客气。
东西很贵吗？顾倩倩用眼睛量纸盒体积，猜测能装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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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姐姐走了，带着猫女，如同来时。仅留下空气中似檀非檀，隐约苦苦的香气，还有隔着盒子闻都诱人的手工小点心。
“累死老娘了——”顾宝珊长嘘，往后毫无形象地歪倒在枕头被褥堆中。
父女俩大小脑袋一起凑到纸盒上方。
杜旭解开系着的本色丝带，轻轻直上直下端起盒盖。
“哇！”顾倩倩惊叹。
整盒微缩繁花，有花无枝叶、簇簇团团，满眼深浅不一的各种白、粉、红。一二三四五……整整十二份。每份花簇之上，居然还都套了个有棱有角、薄如蚕翼的透明罩子。罩内鲜花亦并非静止，只要轻微震动便散碎成细密花瓣、飘飞，待平静时再次就近聚合成朵。
会动的！这哪门子点心啊？！简直直逼《哈利波特》里魔法糖果！
顾倩倩稀罕，用指尖碰碰透明罩，不敢太用力：
“这是啥？”
塑料？不像，有点凉凉的，不粘手。
“应该是加了冰晶的糯米纸。”杜旭猜测。
糯米纸她知道，可以吃、包糖的，冰晶啥来的？
“应当是这样拿出来。”老爹捣鼓了下，成功拎出其中一份，戴罩粉红花簇的下端居然还插根小棍，像棒棒糖。
是……要拿着舔的节奏？
“别动，不是送你（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起身的老妈，拍老爹手。
“我，我这不就看看嘛，又没说吃。”杜旭讪笑挠头。
顾宝珊拿过丈夫手中的那支花，仔细瞅瞅，也不禁感叹：
“真漂亮！认真检查检查，如果没问题，全留着给倩倩。”
虽然眼馋，顾倩倩却不想吃独食：
“都给我？你们也吃啊。”
顾宝珊摸摸女儿脑袋：
“对我们没太大用，都留给你。如此将生机做进吃食里的本事，外面可真打着灯笼难找。”
杜旭点头赞同：
“估计天下独一份。”
这么牛？
“她是什么人呀？”顾倩倩大为好奇。
爸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视一眼，神情略复杂。
顾宝珊：“你也认为是那位？”
杜旭：“只有那位了，要不然还能是谁？”
到底哪位？最讨厌他俩打这样的哑谜了。
“谁嘛！”顾倩倩用力摇他爹胳膊。
杜旭：“说了你也不知道。”
嘴上这么讲，他依旧耐心给女儿解释，压低声音，仿佛怕谁偷听了去：
“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大雪山圣女乌云珠。”
圣女？很厉害吗？大雪山？可这儿是沙漠。
“大雪山的圣女怎么在沙漠里？”顾倩倩也收小音量，昂脑袋问。
“因为她嫁人了。”顾宝珊。
“嫁谁？”
“嫁了夜明埠沈家养子，沈孝秀。”
据说小时候也被拐过，长大推平了好些个虫巢的那厉害人物？
“那个沈孝秀？”顾倩倩恍然。
“那个沈孝秀。”
“确切讲来，乌云珠没正式行婚礼，是直接卷铺盖跟沈孝秀跑了。”杜旭纠正。
私奔？顾倩倩眨巴眨巴眼睛：
“其实都一样吧？”结婚，反正也就两个人的事而已。
杜旭晒笑：
“一样？怎么可能！大雪山追杀了他俩好几千里！而且雪山圣女从来不外嫁。”
“圣女不结婚？”像基督教修女那种？
顾宝珊掏出数只黑色熊猫蚂蚁撒在花朵点心盒内：
“雪山圣女嫁人，但只嫁圣子。大雪山圣地，每代圣女、圣子都各只得一位，成婚后称圣王、圣后。”
顾倩倩感叹：“沈孝秀岂不是……拐了人家未来皇后跑？哇！牛掰！”
这人好像特能惹事，惹大事。
她顺便问老妈：
“你拿蚂蚁干嘛？”
顾宝珊随口回答：
“纯黑色阴阳蚁特不抗毒，沾点毒性即死，所以拿来做初步检测。全白的正好相反。”
顾倩倩于是默默同情熊猫蚂蚁两秒，有够悲催的：要工作，当牙线、当定位活人的GPS；要献身，试毒、被嚼碎吃补钙……
杜旭八卦：
“圣子主死，圣女主生，现在跑了圣女，听说雪山金莲产量年年下降，都快绝收了。”
从前圣女，现在在大沙漠里用生机做点心，当贤妻良母来着。
难怪说天下独一份，顾倩倩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盒好东西，十指交叉，舔嘴唇，嗓音带了几分撒娇：
“妈~~啥时候可以尝尝？”。
“急啥，等着。”
顾宝珊又想到什么：
“话说，这几年大雪山是不是消停，没再找沈家麻烦了？”
“怎么可能！因为要路过，我特意留了心的。”杜旭。
他摸下巴：
“夜明埠十三太保中，沈孝秀原本一枝独秀，最得宠。传闻，现在却因为乌云珠，彻底失了养父沈维欢心，变成他、沈维远房侄儿沈孝平、沈维徒弟邹波三分秋色。”
顾宝珊叹气：
“这就是非亲生爹妈的坏处，再疼再宠也就是个表面功夫。”
“离得那么远，真要硬碰硬，大雪山估计奈何不得地头蛇沈家。再说，乌云珠的生机术运作得当，说不定也能当个摇钱树。若亲骨肉娶这样拔尖媳妇，沈维恐怕抢着庇护还来不及，哪会嫌弃他们拖累？”
杜旭点评：
“沈维女人忒多，儿女没半个，唯一远房侄子沈孝平又太庸才。原本都说沈孝秀天赋好，沈伟待他胜过亲生，现在看来只怕也未必。终究遇事方能见人心。”
他扒拉布堆翻找：
“刚才倩倩拿回来的那朵牡丹花呢？扔哪儿了？”
（作者：这个糖我想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