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费尽心血、查遍旧典,耗费三个月的时间,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降阶郊劳礼,就被皇帝出其不意的破坏掉了。
按照最初的计划,大明军下船,戚继光带领军将前往郊劳台,郊劳台有十八杆得胜大纛,全体军兵先行拜纛礼。
拜纛礼,是礼部尚书请皇帝出面,皇帝缓步走出,螺号齐鸣,奏铙歌乐,铙歌就是军乐,是军队凯旋时所奏之乐,青铜器,像个铃铛一样,使用的时候,口朝上,以铙槌敲击。
沈鲤为此专门请格物院院长朱载堉,写了明铙歌十八曲,这十八曲全是得胜凯歌,朱载堉从自己谱写的曲中精心挑选了十八首,而礼部的上下为这十八首音乐填词,这其中就有《玉盘》。
皇帝走过时,所有军将行注目礼,在皇帝走过之后,军将们跟随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皇帝走到得胜大纛之前,赞礼官喊跪,皇帝念青词,臣工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皇帝念完祷告上天的青词后,赞礼官唱:君臣拜天,得胜凯旋。
拜纛礼才算成。
皇帝回到郊劳台,戚继光等军将再领东征英豪前往郊劳台八角亭,以戚继光为首的军将挨个呈送得胜奏表,等到司礼监的小黄门们将一封封的贺表念完,皇帝在郊劳台收回征倭大将军、征倭将军等虎符、火牌、印绶,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而后冯保宣读皇帝圣旨,对有功将士进行论功行赏。
对于皇帝而言,这八角亭叫郊劳台,对于凯旋军兵而言,这里叫报君台,报君提携之意,这一整套也叫见君礼。
等到见军礼结束后,就是‘献馘于王’,这是周礼,就是把敌人的左耳割下来,计算首级功,但已经不是商周了,这种习俗也略显野蛮,礼部结合新形势、新需要,将这个献馘礼,改为了献俘、献上各种战利品,而不是左耳。
献馘礼之后,就是大宴赐席,皇帝出面,简单宣讲后,直接开席吃饭,因为礼部估计,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军兵饿一饿肚子没关系,总不能让皇帝陛下饿肚子。
等到吃过饭之后,下午则是宣露布,这也是古礼,就是把东征九捷的捷报,写在丈阔的旗子上,在军中穿行后,由驿卒背负,顺着九龙驿道传向四方,露布的意思是,露于耳目,布于四海。
在宣露布结束后,就到了军兵们最喜欢的发饷银时间,这皇帝发赏就是厚待功臣,以振士心,然后皇帝、大将军、元辅等所有人,乘坐火车回到大明京师,在太庙再次祭祀列祖列宗,宣告大军凯旋得胜后,大明皇帝带领群臣至奉王殿,开始饮至
礼,就是天子饮九爵的宫内赐席。
至此,一整套的郊劳礼,才算是完成。
但皇帝陛下的临时起意,把一切都变了,天子迎忠烈、校场赏军兵成了开头。
张居正作为元辅,不加阻拦,甚至还乐见其成,反正这降阶郊劳都已经追溯到汉朝时候,究竟什么样儿,已经无从得知,陛下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其实,张居正觉得陛下临时起意的安排,更加合理些,这涉及到张居正一直在推行的恩情叙事。
恩情叙事是张居正因为皇权在万历维新中不断流失,想到的新的叙事方法,来稳固皇权。
天子迎忠烈、校场赏军兵,这是恩情的一部分,当场发赏钱自然不必说,谁拿钱谁高兴,最重要的是皇帝没有以晦气为由,避免和这些骨灰接触,这也是示恩的一部分。
看张居正都不是很在意,沈鲤也懒得纠正了,皇帝不在意,元辅还不管,他沈鲤也没办法。
其实在制定了这个郊劳礼后,陛下就几次询问礼部,军兵何在,在陛下的想法里,仗是大明军兵打下来的,军兵在这个复杂、繁琐的流程里,在哪里?
即便是沈鲤加了一些军兵参与的环节,比如东征英豪等人都要随军将觐见,但整个流程,和军兵们仍然没有太多的关系。
现在好了,军兵成了主角,因为皇帝压根就不打算去郊劳台,也不打算行拜纛礼、见君礼了,皇帝直接走到了军兵之中,询问领赏的士兵一些战场的情景,这十日上午最重要的活动,变成了皇帝和军兵交谈。
这种场面,大明廷臣们经常见到。
每年过年皇帝去官厂巡视都会寻找一些匠人询问他们最关切之事,比如官舍、用水、燃料、教育等等,有些工部的官员,总觉得官厂搞工会,多此一举,陛下每年都要去官厂见工匠,这不就是自下而上纠错机制?
陛下要见谁,那都是头天晚上临时从名册上挑选的,连皇帝都不知道第二天要见谁。
之前是工匠,现在是凯旋军兵,至于安全,对于陛下而言,还有比大明军阵还安全的地方吗?
很多京营锐卒,都是看着陛下从小胖子变成了英俊潇洒少年郎,再到现在春秋鼎盛大皇帝。
大明振武走的有多难,大明皇帝和军兵对此一清二楚,可以失败,可以输,但最重要的是,最后要胜利、要赢,而且要完全胜利。
高启愚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的后面,作为这次郊劳礼的焦点人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因为皇帝全程带
着他,就是表明了对《京都条约》九条的认可。
高启愚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把京都条约从九条升级到二十一条!他觉得九条要的少了,九条已经如此这般的荣耀了,这要能要二十一条,这回到大明,该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高启愚真的能催逼出二十一条来,朱翊钧一定给高启愚整个爵位当当,九条其实已经非常宽容了,大明京营征讨四年,其实也有点后继无力,真的把倭寇逼急了,恐怕大明军反而陷入战略被动之中。
等休养结束,李如松、陈璘再带着大明军再去,李如松之后还有熊廷弼,大明对倭国的战略从来没变过,那就是灭倭,彻底消灭,不留后患。
这对于大明而言,并不残忍,因为这是大明常见做法,尤其是平九丝、灭都掌蛮的兵部尚书曾省吾,对于如何彻底消灭敌人,他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并且制定了非常详尽的计划。
第一阶段,历时三十年时间,将倭人降低到百万之下;
第二阶段,历时五十年时间,将这百万倭人彻底打散;
第三阶段,漫长岁月,从历史、文化、文字等等尺度上,彻底抹去倭国的存在痕迹。
最后,得到的效果就是让倭国和夜郎国一样,成为历史长河里,一个不自量力的代名词。
这就是曾省吾这个兵部尚书,给倭国安排的道路。
曾省吾尤其不喜欢国之九经中的柔远人,在曾省吾看来,是文化传承过程中发生了曲解,就那个顿顿要用羌人祭祖的商周时代,柔远人很大程度应该是对不辞辛苦、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自己人怀柔。
对远去的人怀柔,而不是对远方的人怀柔。
商王祭祖的时候,杀牛羊都是会先问一问祖宗,用什么方法、杀几只牛羊,但羌人一般都是直接用,几十种做法,做好了就给老祖宗端上去,问都不问,证明在商王眼里,这些羌人,不如牛羊。
商周是非常明显的继承关系,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很早就存在,但击败了商王后,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商朝的制度,所以,曾省吾觉得商周时候的柔远人,是柔开拓先民,而不是蛮夷。
蛮夷没什么好柔的,打一顿,蛮夷会和自己和解,不擅长和自己和解,就打死好了。
曾省吾之所以会有这种理解,是因为大明在海外开拓,对于愿意远涉重洋到南洋、金池总督府开拓的百姓,大明君臣非常感激他们的贡献,不是他们从海外带回了无穷无尽的原料,万历开海,很难说如此成功。
曾省吾跟沈鲤沟通过自己的想法,沈鲤表示曾省吾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文化在传承过程中,的确会发生曲解,也理当拨乱反正。
“大明军威武!”大明皇帝朱翊钧在发完赏钱后,看着军容整齐的大明军,颇为从容的对着所有人喊道。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军兵们开始山呼海喝,毕竟刚回家就能领到赏钱,真金白银揣在了兜里,陛下愿意长篇大论,那就讲吧,讲一天也愿意听。
“开席!”朱翊钧看了看日头,也到了饭点儿,他懒得长篇大论了,礼部准备文绉绉的贺表,朱翊钧看的都想睡,别说军兵们了,他选择了直接犒赏三军,开席!
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前往郊劳台的意思,吃了饭,就直接带着军将们坐着火车返回了京师。
十一日清晨,皇帝带领将领,前往了太庙祭祀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在上,大军得胜归来,倭患的仇,朕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朕继续慢慢讨。”朱翊钧将写好的祭文,扔进了火盆,烧给了祖宗们,一阵春风吹过,明黄色的罗幕不停地翻卷着,火光明灭不定。
大明列祖列宗应当是满意的,当然不满意,朱翊钧也会解读为满意,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很多次,朱翊钧都说,不说话就当祖宗们默认了。
朱翊钧每念一份捷报,就让捷报上的一名功臣近前来,到拜褥前,亲手将捷报投入火盆里。
东征九胜是九次大捷,大明军此次征战,大小战役近千场,朱翊钧挑选了一百多份重要的战役,祭祀太庙,这个时间很长,但朱翊钧很有耐心,念的很细致。
一直到中午时分,朱翊钧才做完了这场太庙祭祖的典礼,最后至奉王殿行饮至礼,与凯旋将军饮胜。
朱翊钧放下了酒爵之后,看着诸位将军们,开口说道:“绍兴三年九月,岳武穆平定了游寇李成、张用、曹成和吉州、虔州的叛乱后,至杭州临安行在面圣。”
“宋高宗赵构赐下铠甲、及旌旗,旌旗上书精忠岳飞四个字,作为岳飞牙旗,当时赵构以岳飞在洪州醉酒打赵秉渊之事,面谕岳飞戒酒,岳飞自此绝饮。”
“当时赵构答应了岳飞,再复旧山河后,君臣共饮,不醉不归。”
“最后赵构没能履约,在岳飞真的要再复旧山河的时候,赵构怕了。”
“朕答应了戚帅,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答应了戚帅,
封了奉国公后,戚帅依旧领兵打仗,朕做到了,戚帅答应朕,要还朕一个大明军容耀天威,横磨剑槊定海波的京营,戚帅也做到了。”
戚继光见状赶忙俯首,见礼说道:“实乃臣之荣幸。”
“李总兵,你父亲当街杀人,朕不得不罚,把宁远侯送去了西域。”朱翊钧已经恢复了李成梁侯爷的爵位,一共削爵一级,就几个月的时间,但朱翊钧还是当面把事情跟李如松讲清楚。
李如松有些不太明白的说道:“那不是让父亲建功立业去了吗?他就闲不住,在京师当个闲散侯爷,能把他憋出病来。”
真的下江南到了温柔乡还好点,京师也不比辽东好到哪里,冬季和春天,北风带来的风沙,遮天蔽日,不太宜居。
李如松十分理解皇帝的处置,他爹在辽东都快成土皇帝了,不回京也没办法,但这么一把尖刀放久了就钝了,去西域是建功立业,可不是流放。
李如松比较可惜的是他本来想把亲爹李成梁当军功刷的,未能如愿。
李成梁年纪大了,已经打不过李如松了,只要李成梁还在辽东,辽东不可避免的藩镇化,到时候,就是李如松的舞台了。
“先生说: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李总兵明白朕安排的深意,朕颇为欣慰。”朱翊钧点头说道。
有了间隙、疑虑,君臣一定要讲明白,要让谗言不能趁机挑拨离,否则就会君臣离心,然后离德,最后反目成仇。
“臣谢陛下隆恩。”李如松再俯首谢恩,他现在就盼着亲爹争点气,望父成龙,把西域全打下来最好,这样他们家就能封为国公府了,国公府与国同休,等闲政治风波,吹不进国公府的大门。
朱翊钧在饮至礼上和将军们好好聊了下前线的战况,看起来大明军势如破竹,但其实战场的局势,远没有战报上表现的那么顺利,在朝鲜的倭寇,抵抗是十分强力的。
每一个山城的攻克,都需要反复两到三次,最多的一次就是在蔚山,九进九出,把蔚山的倭寇杀光了,才算是结束。
当时大明军已经奇袭占领了釜山,蔚山的倭寇就是困兽,他们又不肯投降,最终在火炮、陷阵铁甲的反复蹂躏下,杀光了,才这一仗才算是打完了。
戚继光认为,倭寇的作战意志、军事装备、组织调度方面,仍然是数得上的强军,并不是不堪一击的弱旅,否则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就从釜山打到平壤。
戚继光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如果倭寇一旦上岸,从仁川出海
??袭扰我山东、辽东等地,在陆上进攻我大明辽东,恐怕会成为东北之大祸。”
戚继光从不傲慢,他总是未虑胜先虑败,先想着一旦失败了,会如何,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旦倭寇上岸,仁川为港口出发袭扰辽东、天津、山东等地,日出出海,日落归巢,能把整个北方沿海地区搅得鸡犬不宁,大明一旦在这些地方疲于防守,那辽东的防务必然衰弱,一旦倭寇和建州女真这些部族联合起来,那就是倾天之祸了。
戚继光由衷的说道:“臣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出什么差错,就怕给倭寇可胜大势,陛下,臣以为辽东军当为首功。”
“辽东军在倭寇入寇后,在宁远侯的命令下迅速集结在了九连城,哪怕大明京营调度不利,辽东军也可以随时入朝作战。”
“陛下,观朝鲜地势,义州一旦沦陷倭寇之手,恐怕再想干涉,千难万险了。”
打仗要讲天时地利人和,辽东军的快速响应,为此番征战,奠定了胜利的坚实基础,有义州,大明才有桥头堡,才能展开阵型,再精锐的军队,没有展开阵型前,都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
正在吃饭的祖承训一愣,辽东军这次主要辅助大明京营征战,军纪还算不错,也没有什么征战任务,主要是后方维持稳定,祖承训就是蹭个饭,吃完饭,他要回朝鲜继续镇守。
结果戚继光为祖承训为首的辽东军,专门请功。
朱翊钧完全可以理解戚继光的想法,隆庆二年,戚继光从福建调来蓟州之后,面对的主要矛盾是南兵和北军之间的矛盾,京营和边军的矛盾,这两个矛盾,在戚继光回到京师领赏的时候,直接爆发。
辽东军开始也不服气,凭什么大明京营是主力?辽东军差事儿了?朝鲜爆发战事,陛下调动京营征伐,把辽东军忽视了,这其实就埋下了南兵北军、京营边军矛盾的祸根。
直到平壤之战,祖承训看到了线列阵的排队枪毙战术后,才彻底承认了京营强悍的战斗力,安心打起了辅助,才没有了北宋五路攻打西夏互相掣肘的现象,总要有一路是主力,否则就会出现这种内讧的危险。
现在仗打完了,论功行赏,京营领的赏钱明显要多一些,这是理所当然,但辽东军打满了全场,没有任何一次为了争功,破坏战场局势。
但日后呢?
万一再有配合作战,有辽东军不服气,不想做辅助,想做主力,贪功冒进,会让战场的格局瞬间改变。
“戚帅所言有理,若非辽东军反应迅速
集结于九连城,渡鸭绿江、进义州做了先锋,恐怕整个战局,不会如此的顺利,这样,辽东军有先锋功,每人额外恩赏五银,以兹奠胜之功。”朱翊钧顺从了戚继光的意见,额外给了一笔赏银,一共才十万银,却可以弥合南兵北军、京营边军之间的矛盾。
朱翊钧观察了京营将领们的神情,戚继光说的时候,没有人露出任何的不满,显然戚继光这番请功,是和京营将领们商量过才开口,而不是自作主张。
戚继光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做事张弛有度,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才这么说。
在饮至礼结束后,朱翊钧专门留下了戚继光询问了其中详情,才知道戚继光为何单独为辽东军请功了。
辽东军干了不少的活儿,但是所有硬仗都是京营打的,大明军功体系,主要是战线功,开拓战线的恩赏丰厚,稳固战线的恩赏就少了许多。
赏不患寡而患不公,罚不患严而患不平,赏以兴德,罚以禁奸。
稳固战线同样非常重要,大明京营依赖火器作战,全火器作战,对后勤的依赖度极高,巩固后方的辽东军的赏钱太少了,一个辽东军打了三年,平均就领了二十银的赏钱,而一个京营锐卒,三年来,历次恩赏,少则三五十银,多则百银。
五银的额外恩赏,虽然不多,但这额外的恩赏,就是皇帝记得辽东军的功劳,对于辽东军而言,额外恩赏多少无所谓,主要是肯定他们的功勋,这对征战在外的军兵,就非常非常重要了。
这是来自陛下的肯定。
“如此说来,这五等功赏牌的恩赏制度,虽然比首级功合理,但还是有些不公平,至少对于稳固后方的军兵而言,异化了他们的贡献,戚帅提醒颇为及时。”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戚继光俯首说道:“京营将领军兵,并无怨言,毕竟是陛下的额外恩赏,是对此番大胜的肯定。”
皇帝给京营的赏钱是极其厚重的,也没亏待过京营,陛下愿意给辽东的兄弟部队多一点恩赏,这是振武的一部分,对此京营将领军兵乐见其成,自己的那份儿又没少。
“陛下,皇长子殿下回宫复命来了。”冯保看皇帝说完了正事,赶忙说了另外一件事,朱常治带着军兵安葬了烈士后,回宫复命。
“宣。”
朱翊钧把郊劳礼为何变成了这样,和戚继光讲了一遍,戚继光才知道为何郊劳礼没有去郊劳台了,原来是迎接烈士回家,戚继光这才知道是皇长子主动请缨。
朱常治见礼后,把安葬烈士之事
??一一禀明,孩子还话絮絮叨叨,有些地方讲不清楚,徐爵就会赶紧补充下,总体而言,朱常治这个皇长子,没有给皇帝丢脸,还亲自掩埋了一名军兵的骨灰,为这名军兵立碑。
朱常治面色凝重的说道:“黄芥是浙江温州府的火夫,从六岁就跟着父亲给人做饭为生,父母病逝,黄芥才十二岁,进了浙江九营,后来被遴选到了京营,因为算学好,就进了炮营,成为了一名炮兵。”
“在忠州之战时,倭寇的物见队趁着夜色,摸到了炮营附近,而黄芥示警之后,被倭寇所杀。”
黄芥是朱常治亲自埋葬的那名烈士,黄芥是当夜的暗哨,他的示警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奋勇杀死了三名倭寇,但最终还是被杀死在了哨位上,而后这一队倭寇,被全部杀死在了炮营之外。
这是大明战场的一个缩影。
“治儿,你做得很好。”朱翊钧肯定了朱常治的行为,他愿意主动接触这些事儿,代表他真心认可军兵的牺牲,认可军兵为国朝的奉献,整个过程,没有人强迫他该如何做。
朱翊钧没有久留戚继光,而是询问了一番戚继光的身体情况,得知戚继光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就让戚继光回大将军府了。
“陛下,臣在倭国就听说,京师有了种复合弓、复合弩?”戚继光临走前,问起了这弓弩之事,他是行伍出身,对这些兵器十分喜爱,他也问过了,现在在列装巡检司,而且民间禁弩,他索性直接索赏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有,戚帅回府,各等复合弓弩,做出来之后,都送往大将军府了。”
“臣谢陛下隆恩。”戚继光大喜过望,美滋滋的回大将军府了。
朱翊钧看着戚继光的背影,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戚继光在万历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就已经病逝,朝廷得知戚继光死讯后,没有给任何的恤典,没有谥号,没有官葬,甚至不准袭世职,登州卫指挥佥事这一世职都不准承袭。
万历十七年,戚继光的长子戚祚国入京请求朝廷恤典,才有了官葬,一直到萨尔浒之战,大明大败特败,万历皇帝才给了戚继光一个武庄的谥号,至天启年间,才改为武毅。
四十年戎马生涯,战功赫赫,换来了这般下场。
现在戚继光丝毫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胜仗打的多,受伤就少,随行的大医官,每七天会奏闻一次戚继光的情况,十分的硬朗,虽然开不起虎力弓了,但百斤硬弓,依旧能连开十次。
十三日,朱翊钧下旨准备南巡诸事,这一天,早
朝廷议,他拿着一本刚刚成为天津府知府张又新的奏疏。
张又新上这本奏疏,是请命陛下开恩准许,在天津府营造忠勇烈士陵园安葬天津籍贯的英魂。
不用朝廷出钱,甚至不用天津府出钱,天津府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愿意出钱,只需要在营造之后,在角落的无人在意的营造碑上,写上他们的名字和捐赠了多少银子就行。
朱翊钧朱批了奏疏,摇头说道:“这等好事,轮得到他们?朕出钱,敕造就是,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银。”
钱不重要,朱翊钧真不缺这二十万银,这种留名的事儿,朱翊钧当然不给地方势要豪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