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崩溃了。
范蠡的话像一声闷雷击中了他。打得他晕头转向,五内俱焚。之前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他是个苦孩子,父亲打仗死了,母亲也死了,他一个几岁的孩子在天地间流浪。后来被一伙人抓住,给他饭吃,却在他的胯下割了一刀。
后来伤口不疼了,以为没事了。他还不知道那一刀的意义是什么。当他发现这一刀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吓坏了。因为他发现那一刀并没有废了他。
他在王宫渐渐长大,同时知道,如果被发现他是一个还有性别的人,结局就是被乱棍打死。
他在惊恐中度日。
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但发现秘密的却是一个侍女萝姜,萝姜不但没有告发他,还和他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壮举。然后就是子媚在那间莫名其妙的小屋里,教他如何讨好女人。
最后他被送给了吴王的老婆勾郚王后。那可是君王的老婆啊。
他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勾郚柔情温暖了他孤寂的心灵。虽然是提心吊胆,但是他的人生到底没有缺憾。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十七八个年头,他已经不太害怕,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这样挺好的,他这样卑微的人,能活到这样已经超满足了。
他有过许多梦想,其中最渴望的是,发生一场大变故,他趁机带着勾郚逃走,离开这可怕的王宫。逃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不再担惊受怕地过完下半生。
他爱恋着勾郚。但他知道,虽然他和勾郚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资格爱恋勾郚。但他还是爱恋着勾郚。他对勾郚已经从生理的满足上升到爱情的高度。
他知道这是荒唐的。但他心里珍藏着这份情感,既不敢对任何人表露,更不敢对勾郚说。
可怜的人。
他似乎忘了危险。因为危险就在身边,但这么多年一直被冻结了。他以为没事了。
但事情来了,范蠡告诉他,他现在非常危险,他必须离开这里,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谋生。
他不知道如何养活自己,他除了会服侍女人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也就是说,王宫里清闲优雅的生活没有了。从此再也看不见勾郚了。
他舍不得离开王宫,舍不得离开勾郚。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吃了晚饭,小夏再也无心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他在那个位置上站了快二十年了。这是最后一个晚上,明天他就将走出宫门,而且永远也不再走进来。
勾郚就在那灯光明亮的屋子里,他去不能进去看她。范蠡严厉命令他,不准他再见勾郚。难道告别一声也不行吗?
在那所叫正阳宫的大屋子里,他和勾郚度过多少快乐的夜晚。有时他们睡觉的时候不熄灯,他就看到勾郚那洁白的身体。
那是他几乎为之发狂的身体!
这一切今后都没有了。危险被解冻了,危险潜伏在黑暗处,就要扑上来,把他撕得粉碎。
那就走吧,别连累了勾郚。
他大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知道了范蠡派萝姜和他好,是为了检测他行不行,派子媚来教他如何勾搭勾郚。最后让他和勾郚缠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范蠡为什么这样做。他不懂政治,也不关心政治。但他知道范蠡是好人,范蠡不会害他。范蠡还是值得信任的。
夜已经很深,他还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在内院里走来走去。
吴王和西施住在了姑苏台,吴王其他的女人们,都在这大院里守活寡。大家都无聊寂寞,没有任何情趣,天黑不久,那些灯火都一处一处次第熄灭了。勾郚的灯火也熄灭了。
王宫内院完全安静下来。
小夏有些累了,他在这大大的院子里已经走了两三个时辰,思绪乱麻一样塞满脑子。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冒出来。最后又统统被压下去。
算了,不想了。勾郚,我的人儿。别了,永别了,再也不见了。睡觉吧。睡一觉,明天早上会有宫女来通知他,到街上去买一盒兰花粉。然后范蠡就会来把他接走,从此天涯陌路,过完下半生。
他来到自己的住所。正想推门进去,又退回来,站在桂花树边,解开裤子,哗哗地撒了一泡尿。撒泡尿睡觉,大家都这习惯,这样才能睡个安稳觉。
尿撒到一半,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随之响起一个声音:“谁在这?”
是内侍卢文的声音。小夏答道:“是我,小夏,卢文哥哥还没有睡觉?”
卢文站下来,夜色中似乎在审视什么,迟疑一会才说:“哦!是小夏!也还没睡?”
小夏说:“正准备睡呢。要不进来坐会?”
“哦哦!不了不了,睡觉了。”卢文含含糊糊的答道,走出几步,又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看小夏,这才走了。
小夏看着卢文的背影,嘀咕道:“这家伙怎么了?神神道道的。”
小夏推开门,也不点灯,合衣倒在床上。
他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除了这些年积攒的一点有限的银两,没有任何财产。明早把那点钱朝怀里一揣,拔腿就走。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哪里出差错了?这事可不能出一点差错。出一点差错就是丢命的事啊!
小夏反反复复检查自己的一言一行,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什么呀?怎么心里这样不安静呢?老天,求你保佑,我一辈子胆小,从来没干过害人的事,只有别人害我,求你让我平平安安离开这鬼地方。
他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身上,却无法入睡。一种可怕的预感袭来,弄得他胆战心惊。
从范蠡说要把他带走,直到回到自己的小屋,这前后两三个时辰,自己几乎没见过任何人,就连那些平时很熟悉的宫女也不见人影。
唯一见到的人就是内侍卢文。卢文这家伙对自己并不好,看到自己服侍勾郚,不用去干粗活,时常说些酸溜溜的风凉话。
当时自己正在门口撒尿,卢文走过来,打个招呼,说两句话,然后走了。这也没什么呀?可是不对——。
撒尿?撒尿!
“妈呀!”小夏惊恐地跳起来,叫一声:“我完蛋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