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乐在离卢卡十几公里的位置把托尼和蒂哈娜放下了车。
直到看到托尼背着大背囊的身影在树林边消失,邵乐才开车回去。
“他对你很好,”蒂哈娜跟托尼说。
“嗯,”托尼往后看了一眼,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你是在什么地方碰上这么好的人?”蒂哈娜羡慕地问。
“在中国。”托尼撒谎了,他还记得邵乐的告诫。
“我们不是在法国马赛认识的,你也没有在法国当过小偷,更加没有杀过人,你是一个中国公民,来自中国甘肃,把这些都记在脑子里,最好说梦话的时候也这么说。”
“你嫁人了吗?”托尼岔开话题。
蒂哈娜的脸阴沉了下去。
“我不想回去,明年的新娘集市上,我就会被卖掉,父母会把我卖一个好价钱,然后我会跟一个老罗姆人过一辈子,我恨这风俗,我想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情,哪怕跟一个山里的斯拉夫农民,我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只会流浪和偷窃的罗姆老头儿!”
“可罗姆人不允许与外族通婚。”托尼提醒她。
“那你愿意娶我么?”蒂哈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手,“我很漂亮,你看到了,带我离开这儿,我恨死这个鬼地方了,我不怕吃苦,能干活儿,中国?那是个什么国家?随便啦,带我离开这儿……”
托尼没有急着答应她,只是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拿开。
对于一个吉普赛女人,这没什么可值得羞耻的,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们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出卖自己的身体。
托尼本来以为自己多年未见自己的同胞,一定会很激动,可是事实上除了一开始在酒馆看到熟人以后那一瞬间的感觉以后,他只是有一阵阵的空虚。
这些人的文化明明是他成长的时候所经历的一切,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无比陌生了。
在听到蒂哈娜的想法以后,他不再有以前理所应当的漠然,换作以前的自己,如果有了钱,他一定会想着回到家里,找个更年轻的罗姆女人做老婆,然后生孩子,过舒服日子。
但是现在——
他有了一丝厌恶,这种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婚俗让他感到深深的厌恶。
他想到了邵乐,那个瘦小的中国男人,他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他会带来一种叫爱的东西,跟着他的女人无时无刻不体会到这种神奇的情感。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罗姆人的纽带正在渐渐淡化,他还是有同龄人共同的欲*望,却不再想被罗姆人的传统所束缚。
最让他欣慰的是,他喜欢这种改变。
翻过两座山,在一个山坳里,托尼终于看到了曾经无数次梦到过的地方。
一个叫作家的地方。
跟山外那些石头房子相比,罗姆人的房子都是一些废旧的木板还有铁皮,窗户很少有玻璃,很多是塑料布。
这里冬天很冷,就是靠这些东西抵挡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蒂哈娜也没有很开心,这本就是她一直想逃离的地方。
两个人沉闷地下山,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是柏油路,也不是沙土路,是人踩出来的,不到一米宽,中间还长着草,有的地方还有没有晒干的小水坑。
好像比记忆里的更破了。
几个在村子边玩儿的小孩儿喊叫着跑过来。
他们认识蒂哈娜,但是不认识托尼,不知不觉中,托尼已经从刚离开时那个瘦弱的少年,变成一个气势逼人的士兵,体型和外貌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能认出他的已经不多了。
托尼没有像美国大兵一样给这帮小屁孩儿撒糖果,他太了解这帮家伙了,他们会像苍蝇一样粘着你不放,甚至还会试图偷你的钱包,他的身上除了一些吃的以外,还有枪和子弹,尤其背囊里还有一个布包里装着几颗手雷,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东西。
“蒂哈娜!蒂哈娜回来啦!还带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
孩子们在身前身后叫嚷着,有的还朝着村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托尼则试图在这些破旧的木板屋里找出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
一个年纪有点儿大的女人——像一个窝瓜一样,从一栋木板房里跑出来,朝着蒂哈娜这边跑来,红色的头巾系在脑门儿上。
蒂哈娜叹气,要是有选择,她不会回来。
“你这个家伙,居然跑了,给我回家去!”
大妈好像脾气很糟糕,又拍又打的把蒂哈娜揪了回去,甚至没有跟托尼说一句话。
听到孩子们的喊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正走在路上的托尼。
托尼感受到了这种目光,那是一种新奇、警惕、还有一点儿敌意。
托尼对这个地方觉得陌生,这里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没有人带路了,托尼只好凭着记忆去寻找。
朝前又走了一段时间以后,路边一棵树下正在打盹儿的老头儿睁开有点儿混浊的双眼。
“是帕克家的小子吗?”
托尼站住,他走到那个老头儿的面前。
“是我,您是皮亚尼奇先生吗?”
“是啊是啊,还记得我,呵呵……”老头儿咧开没有门牙的嘴笑的满脸菊花开。
“老先生,我家在什么地方?”托尼突然有点儿脸红,他是真的记不得家在哪儿了。
“哦,在那边儿——”老头儿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
托尼小心地把他搀扶起来。
“哦,谢谢你啊,你可是长的更高了,当时你跑出去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儿——”皮亚尼奇比了一个手势,想想又把手朝下压了压,“哎,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脑子——”他朝着自己的头指了指,“她呢?”
“她活的很好,”托尼不想跟他解释他的妹妹其实是个天才,正在设计发动机,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在吹牛的话连狗听到都会笑。
“嗨——那丫头长的真可爱,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也可以嫁人了……”老头儿连他妹妹过的很好都不信,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托尼一个人出现,那么按照平常的逻辑,十有**已经死在外边了。
又朝前走了一段以后,老头儿朝右转,停在一个用不知道在哪儿技工学拣的破门前停下。
“老帕克!”老头儿高声喊了一嗓子,“你的儿子托尼回来啦,出来看看!”
“啪啦~~~”
有板凳倒下的声音。
一个光屁股小孩儿从里面跑出来,他围着皮亚尼奇转了几圈,咬着手指,脏兮兮的,好奇地看着托尼。
“你的弟弟,呵呵……”皮亚尼奇像所有老人一样,很喜欢小孩子。
托尼突然有点儿失落。
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裙子的女人,跟刚才蒂哈娜母亲差不多身材,头发简单地梳在脑后,灰白的头发上像蒙了一层白霜。
她也就四十多,可是岁月和辛劳过早地消耗掉了她的生命力。
托尼把帽子摘下来,搁在手里有点儿局促地攥着。
母亲总是会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孩子,不过这位妇人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儿子。
“仙蒂呢?”帕克夫人半天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过的很好,”帕克回答,“呆会儿我可以给你看她的照片,还有视频,她现在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工作。”
“嫁人了没有?”
“没有。”
“哦——”帕克夫人嘀咕着,“那就嫁不出去了,进来说吧。”
说着就自顾自进了屋子。
帕克心里空空的,像丢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