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苒正睡得香甜,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纱帐已被挂起,架子床边,卫襄穿戴整齐,手中拿着一支不知在哪里找出来的羊毫正在她鼻子处刷来刷去。
这人……不是十四岁,是四岁吧?江苒黑脸,一把拍开羊毫,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卫襄笑眯眯的不以为忤,随手丢开羊毫:“我就试试这样子能不能喊醒你。”
江苒头痛欲裂:“……”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个还没长大的卫某人拉出去?
卫襄道:“苒苒,快起来吧,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江苒忍了又忍,没忍住,咬牙道:“殿下,请你出去。”
“为什么?”卫襄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又不是没和你共处一室过。再说这里都清理过了,肯定没人敢乱嚼舌头。”
江苒气结,这是什么歪理!大清早他就杵在这里,难不成还想看她梳洗?他不介意,她还介意蓬头垢面的样子被人瞧去呢。
知道和这人说理说不通,她干脆不说了,冷冷瞥他一眼道:“您究竟出不出去?
“好吧。”卫襄瞄了眼她的脸色,知道不能太过分,颇有些遗憾地眨了眨眼,退出了内室。
天刚蒙蒙亮,寒意料峭。江苒裹得严严实实的,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塞进了卫襄的马车。
还是熟悉的羊毛毯、织金垫、貂绒枕,淡雅的香味自壁挂的薰香瓶中逸出。
唯一不同的是,两排座椅被拆掉一排,换了一张更大的矮几。
卫襄跟着江苒上了马车。
江苒感觉自己已把女诫女则丢到了九霄云外,看着卫襄大剌剌地和她同车,竟已完全无动于衷。
“不需要向太夫人辞行吗?”她问卫襄。
“不必,我昨日已跟太夫人打过招呼。何况现在太早,太夫人还没起呢。”卫襄不以为意地道。
江苒无语,所以太夫人是知道卫襄单独带她外出的。想到太夫人会怎样看待她和卫襄的关系,她双颊不由火辣辣的,瞪了卫襄一眼。
卫襄莫名其妙,却本能地感觉不能追问,笑眯眯地问她:“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在车上补个觉?”
养病期间,江苒的作息一贯规律。昨夜被卫襄闹得晚了,今天一大早又被拖起来出门,此时确实有些昏昏欲睡。被卫襄一提醒,撑不住打了个呵欠。
卫襄见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样子,连忙道:“你眯一会儿吧,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江苒乖巧地点头,愈发困顿,迷迷糊糊地问:“鸣叶呢?”
卫襄道:“她一会儿就来,你先睡。”话音未落,就见江苒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陷入半梦半醒。
他不由屏住呼吸,听着她气息渐渐绵长规律。
江苒软软地歪倒在车凳上,卫襄蹑手蹑脚地挨近她,小心地将她放平,垫上枕头,盖好被子,心里柔软之极。想想初相识时她对自己的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现在她已能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入睡。
椅子狭窄,他索性在江苒身边席地坐下,出神地望着她沉睡的容颜。
精致而苍白的脸颊,安静阖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淡粉色的形状漂亮的樱唇,还有—小巧而圆润的耳垂。
卫襄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耳垂上,那里,他曾经尝过,温软滑腻,如膏如脂。他吞了口口水,心里发热,鬼使神差般向她凑去。
薄薄的嘴唇轻轻贴上她的耳廓,柔软的舌尖小心地刷过柔腻的肌肤,他正想含住,江苒忽然不适地动了动,卫襄停下动作,心如擂鼓。
江苒却只是侧过脸,卫襄的唇就顺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她雪白的脸颊上。
又香又软,又酥又滑。
卫襄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恨不得狠狠一口啃上去。
睡梦中的江苒若有所觉,秀眉微蹙,不安地动了动。
她要是知道他做了什么,又该气红了眼吧。
卫襄忽然清醒过来,猛地向后退去,差点撞上后面的矮几。
脸如火烧,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怔怔地看着让他心都要化了的小少女,心思百转千回:他是不是该探探她的口风,她要怎么才肯嫁给他?这样,他想怎么亲她就可以怎么亲了。
等到江苒再次醒来,马车还在行驶。她茫然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马车的座椅上,身上盖着温暖柔软的大红锦被。
她坐起身来,一眼瞥去,不由呆住。
卫襄席地而坐,斜倚着车壁,睡得正沉。
窗帘飘动,偶尔有光线落在他如玉无暇的面容上,照亮了长而卷翘的睫毛,笔直高挺的鼻梁,还有鲜艳如花瓣的红唇,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漂亮得不可思议!
这个美丽无双、尊贵无比的少年……把座椅让给她,自己却在地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怎么忘了,离九月二十四只剩几天,他该是最紧张忙乱的时候,却抽空送她去落霞山。
别人不知将要发生的事,可她心里明白,他是在保护她,送她远离漩涡中心。
江苒垂下眼,难辨心中滋味,默默将身上锦被盖向卫襄。
卫襄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待看清她,眼神柔和下来,哑声道:“苒苒,你醒了?”
江苒低眉含笑问:“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也该醒了。”卫襄一手撑住座椅站起,眉头忽然一皱。
“怎么了?“江苒微讶。
卫襄眨巴着眼睛看向她:“脚麻了。”
江苒一愕,含嗔带笑地瞟了他一眼:“谁让你在地板上睡着的。”一只纤纤玉手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扶他。
卫襄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脏扑通通直跳,目光落在她白皙纤柔的手上,迟迟未接。
苒苒对他,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殿下?”江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卫襄猛地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搭着她的手坐到座位上,只觉掌下那只手柔软滑腻,如玉如脂,还未来得及回味,已倏然抽走。
“苒苒……”他虚握了下空空的掌心,恋恋不舍地唤。
“嗯?”江苒捡起一本书,随手翻看着,并没有看他。
卫襄却能看到她红透的脸颊与仿佛水漾般的黑眸。
笑意渐渐爬上他的眉梢眼角,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道:“你以后别叫我殿下了。”
“那叫你什么?”江苒依旧在看书,仿佛漫不经心地和他说话。
“叫我阿襄吧,母后和兄长都这么叫我。”
江苒的目光停在一页书上,久久没有翻过去。
手中的书忽然被强硬地抽走,卫襄大大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苒苒,好苒苒,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别这么见外嘛。”
江苒:“……”这样叫实在太过亲密,她怎么叫得出口?
卫襄却不放过她,故作伤心地看着她:“苒苒是不把我当朋友吗?”
这家伙演戏演得一点都不像,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好不好。
江苒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卫襄却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苒苒是不喜欢叫阿襄吗?难道是想叫我襄哥哥?唔,这也不错。”
这无赖,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江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卫襄却忽然逼近,凑到她耳边低低道:“这些苒苒都不肯叫,难道是想叫我卫郎?”
“轰”,热气席卷而过,江苒整张脸都烧得通红,又气又急地道:“你胡说什么?”卫襄是被谢冕附身了吗,连这种轻薄的话都敢胡乱说?
“好好好,是我胡说。”卫襄见她眼睛都气红了,不免后悔,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苒苒该又觉得他轻怠她了。
他连忙安抚她道:“是我不好,以后不这么说了。不过,”他顿了顿,坚持道,“反正你以后不许再叫我殿下,也不许叫卫公子。哪个称呼自己选一个吧。”
江苒被逼不过,纠结半晌,索性大大方方地道:“那我还是叫你十一吧。”
卫襄不是很满意,可身边,故作坦然的小少女白皙的脸颊爬满红晕,水润的黑眸波光盈盈,一闪一闪的,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算了吧,一步步来,他想着,暂且放她一马,笑吟吟地道:“苒苒真乖,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口气,是在哄孩子吗?江苒哭笑不得,慌乱的心情却渐渐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主上,到地方了。”
卫襄带她来的是一个城外的小饭庄,门口有一道小溪环绕。小小的石拱桥架在溪流上,沿着青石板的小路直通一片竹林。
竹林中掩映着黑瓦白墙的屋子,飞檐斗拱,黑漆的大门洞开,颇有一番江南民宅的韵味。
江苒走近,看到大门上悬着的烫金匾额上写着“忆江南”三个字。
“这是……”江苒惊讶地看向卫襄,这是巧合还是……他真的知道自己喜欢江南风味的饮食?
江苒祖籍直隶,可她的母亲却出自晋陵白氏,连她自己都是江自谨在姑苏知府任上时出生的,身边的乳母、丫鬟多半是当地人,她是吃着江南的米粥和小食长大的。
可她不管是跟卫襄去齐地还是在国公府时,都没有表现过自己在饮食上的特殊偏好。
卫襄不在意地道:“正好路过,听说这家江南小点心做得还不错,带你过来尝尝。”
所以应该是巧合吧?
江苒戴上帷帽,起先被卫襄赶到后面一辆马车上的鸣叶赶过来扶她下了车。
一行人被领到一个幽静的房间中,卫襄留了鸣叶服侍,又命两个侍卫守门,其余人都放他们自去用餐。
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清漆的紫檀木桌椅造工古朴,靠墙摆了一张琴几,上面放着一架瑶琴。琴几旁则是一个大瓷缸,里面插了好几个卷轴,江苒随手打开两三个看了,发现里面的字画居然都不错,显然是供人赏玩的。
房间的南面则是一整排的镂空雕花窗格,正对着一个小小的池塘。池上有亭八角,池中锦鲤游弋,残荷片片,颇有几分意趣。
池后有墙,粉墙上,一个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正是前朝大诗人那首脍炙人口的《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里如何?”卫襄问她。
她含笑答道:“景好,字好,不知美食是否也好?”
卫襄大笑,拍了拍手,各色小食流水般送了进来。
桂花糕、红豆酥、三鲜馄饨、蟹黄汤包、灌汤生煎、虾仁锅贴、千层饼、葱油花卷……还有手磨豆浆、碧梗粥、银耳羹、藕粉、豆腐脑……摆了整整一桌。
都是极寻常的江南小吃,却让江苒眼前一亮,连因久病而恹恹的胃口都一下子回来了。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了。
香糯的桂花糕,鲜美的汤包,脆香的锅贴,滑腻鲜香的豆腐脑……每一样都是记忆中的味道,美味得令人想落泪。
“十一……”她望向一边只就着一碗碧梗粥慢慢喝着的少年,浅淡的笑意自秀美动人的脸上浮现,一点点绽放,“谢谢你。”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入,落到小少女如玉如脂的肌肤上。
淡淡含笑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无不显示出她心情的愉快。
卫襄心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一番工夫总算没有白费,心中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又起:也许,趁着她心情好,可以问上一问?
“苒苒。”他轻唤一声。
“嗯?”江苒含笑答应。
“你有没有想过要嫁怎样的人?”他问,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