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涣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苏未突然提出来的建议。
仙人结婚会陈禀天道，天道也会为这对新人降下祝福，并连接二人的神魂，以表此生不负的诺言。
假如顾涣放任自己，让和早就有所警觉的苏未结婚，那苏未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
他的身体没有大毛病，但属于仙人寿命的那条线已经接近末路，这条线藏不了。
苏未没有达成目的，也更害怕心底的猜测成真，他气鼓鼓地跑去找衡南打了一架，想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全部甩出脑海。
顾涣可是整个上界唯一一个仙尊啊，是最强大的人，身上怎么会有生命走到尽头的沧桑感呢？
一定都是假的。
苏未一遍遍的说服自己，然后更紧地缠上去。
顾涣开始教他如何掌控局势、如何平衡各方势力了。
苏未每次都出错，学习时也经常思维发散，这让对他几乎没有脾气的顾涣气得差点甩袖而去。
“你自己算算，就这一节课的时间，你跑神了多少次！今天晚上饭食减半。”
苏未不服输地顶回去，“我才是仙帝，为什么要学习管理上界的事情，顾涣，你是不是想拉我去做壮丁？”
顾涣眉心直跳，“这些事你总是要会的，迟早都要学，现在多接触一些没坏处。”
衡南他已经在培养了，保证他短时间内不会出现背叛的思想，可人心难测，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而且剩下的几位仙帝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很久了，如果苏未压不住，一定会出现大问题。
顾涣不是没想过把那些人全解决了。
上界很大，每个仙域都有许多分管部门，零零碎碎的神殿更是数不过来，这就导致堆积在一起的需要处理的杂事非常多。
光苏未一个人是应付不过来的。
更何况靠人不如靠己，还是一切都抓在苏未手里比较保险。
顾涣强硬起来苏未压根就不是对手，只能悲愤欲绝地往脑子里塞乱七八糟的知识和手段，意图用晚上加量加倍的饭量来反抗。
学得越多，苏未越是心惊。
他咬了咬唇肉，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顾涣，你是不是要离开上界了？”
催他修炼，逼他揣度人心，现在更是将仙帝的考核方案交由他制定。
苏未已经站在了权力的中心，而顾涣则在教他如何利用身边的人或事来达到最大利益。
换句话说，顾涣正在教苏未怎么从他手里争夺权力。
这对心如悬旌的苏未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
直白的言语一出，苏未和顾涣都沉默了下来。
“我想听真话。”
许久之后，顾涣叹了口气。
“我告诉你。”
“我来这方世界寻你，是有时间限制的，两千年后，不管我修炼到何种境界，我都会返回我来的地方。”
苏未倏地跌坐在地毯上，如同被什么可怕的诅咒缠身，抽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两千年，两千年……”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第一次见顾涣，就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了。
滚烫的泪珠蓄满眼眶，苏未双手抓住地毯，不死心地问道，“还有多少年？”
顾涣也随着苏未坐在了地毯上，用手帕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对方脸上的泪痕，“不到二十年。”
苏未撑在地面上的手一个踉跄，整个人无力的栽了过去，“不到二十年！”
这个时间，对寿命漫长的仙帝来说，还不如闭关修炼，或者出门历练的日子长。
太短了，短到苏未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就怕一眨眼顾涣就消失了。
顾涣抚着苏未冰凉的脸颊，吻了又吻对方同样冰冷的浅色唇瓣，“别害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短，我还能陪你继续去下辖界巡查，还能继续帮你牵红线，还能陪你做许多许多的事。”
苏未张了张嘴，“权力，地位，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要你在这接下来的时间里寸步不移的陪着我。”
“不行，上界比你看到的要危险得多，你必须要有压制他们的实力。”
“我可以陪你……”
顾涣捂住苏未的嘴巴，“你不可以，你以后要掌管整个上界，还要为千千万万的有情人牵线，做事情有始有终，这不是你以前教给我的吗？”
在顾涣让他去做财神殿殿主时，苏未总结过这样一句话。
苏未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顾涣不舍得拉他走上另一条不归路。
况且苏未已经为他放弃过一次生命了……
顾涣不想让苏未第二次为他放弃几乎无尽的寿命，于是他给苏未出了一个难题，“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哪一天真的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了，真的想清楚你是不是爱我的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苏未撑着顾涣的肩膀抬头，非常认真的盯着他，“真的不能改变吗？”
如果有机会，苏未愿意放弃所有东西。来换得顾涣的寿命。
顾涣摇头，“不会改变，但我们还会相见。”
事情已然成定局，他们谁也改不了。苏未低落了好几天才接受这个结果。
当日的激荡的情绪悄然消散，几天的功夫，苏未就已经回归到了平常的生活状态，甚至已经回想不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好像缺少一些感受能力，那是作为人类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情绪的调剂，生活好像就是一杯被隔离在厚厚杯壁中的寡淡白水，没有一丝趣味和波澜。
即便苏未想尽办法去记住那些感觉，但它们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见，不留一点痕迹。
第三天，苏未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开始老老实实的跟着顾涣学习，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就拉着顾涣去下辖界巡视，还淘来了一大箱的摄影机，每天都要咔咔咔的拍一通。
空间里新增的房子慢慢摆上了他们的合照，逐渐和之前居住过的房子重叠起来，处处透露着生活气息。
姻缘殿中属于苏未办事的桌子上，也有了顾涣给合欢树修剪枝桠的照片。
侧面的大坑被填上了，顾涣还特意撒了一把合欢花的种子，现在已经有几棵颤颤巍巍的冒出了嫩芽，想必再过几年，就又会长成一棵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
还剩最后两年的时候，苏未一举突破仙帝，成了另一位仙尊。
苏未将南域交给了去年新增的一位仙帝，顾涣也趁机将整个上界正式交付于苏未。
继位大典结束之后，两人安排好后面几年的考核，然后携手远游，不知去向。
长大的七棵合欢树，六棵围绕在姻缘殿的周围，一颗变异为金色的被挪到了财神殿的内院，算是半颗“财神树”了。
新上任的财神殿殿主和姻缘殿殿主也因此结成了一段良缘，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消失已久的两位仙尊窝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谷里，种点花，喂几只毛茸茸的仙兽，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苏未绕着发光的红线，一边掐算一边布下施了灵的小镜子。
他和顾涣都会这些，算是姻缘殿的编外人员，而且苏未挺喜欢干这个活的，所以即使他们已经成了仙尊，也依然偶尔会牵上那么一两对。
就像现在。
“就是这两个人吗？还挺配的样子。”
巴掌大的小镜子上倒映着一对手挽手在江边散步的小情侣，他们依偎在一起咬耳朵，最后男孩子在一个流动小花摊上买了一小束红玫瑰，庆祝他们正式在一起一周了。
女孩子低头，羞涩地接过了花，然后重新挽上男生的胳膊，慢慢融入人群。
苏未大方地给这对能相伴到老的小情侣牵了红线。
小镜子模糊了一瞬，下一次亮起时，里面出现了一对戴着口罩的同性情侣，苏未照例闭眼掐算他们之间的姻缘，下一秒，他捞起镜子，朝后院正在给一棵齐腿高的合欢树浇水的顾涣喊道：“顾涣，你快来，我今天又找到了一对，还是是福气满满的那种。”
顾涣放下水瓢，接住飞扑过来的苏未。
“最近好姻缘倒是不少。”
“嗯哼，这都是我们两个的基础打得好。”苏未抱着顾涣的腰，毫不客气地揽功劳。
“要不是你的信息收集器和我制定的规矩，姻缘殿指不定荒凉成什么样呢！”
顾涣搂着苏未的腰，当即顺着话往下说，“对对对，我们的苏殿主功不可没，必须得嘉奖。”
“这个可以！那我要你做后院的那只灰兔子，身子烧烤，兔头卤上。”
“好，我现在就去。”
苏未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那我给咱们俩牵条红线吧？”
顾涣眉尾上扬，“那你可绑不了。”
“为什么？”
苏未不信邪地召出红线，想要把红线的一头缠着顾涣的身上。
同一时间，他和顾涣手腕上竟然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
苏未哑然，“你早就绑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顾涣捏了捏苏未的脸颊，“你那时候刚化形，什么都不懂，自然不知道。”
而且顾涣又没明着做，苏未不知道很正常。
苏未叉腰申讨，“好啊，原来你早在那时候就惦记我了。”
顾涣摆摆手指。
“错了，在你是棵树时，我就在惦记你了。”不然谁闲着没事干去投喂树。
苏未词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你，你居心不良。”
顾涣点头，“嗯，还居心叵测。”
被抢了台词的苏未瞪圆了眼睛，恼羞成怒地指挥起了人，“烤你的兔子去吧！”
凡间的生活平淡又安心，在顾涣的精心养护下，苏未摆脱了顾涣的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困扰，甚至能平静地给顾涣选了一块墓地。
“就这里吧，周边灵气环绕，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等我老了以后，还能继续来这里养老。”
他大大方方地说着，时不时还会做一些改动。
顾涣做为主要的使用者，竟然一句话都没插上。
苏未忙前忙后地开始准备起来，比谁都上心，还偷偷摸摸地搞了个底下宫殿，什么好东西都往里搬，大方的简直不像本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碧辉煌的宫殿造好没多久，顾涣的寿命就走到头了。
顾涣是苏未打心底认定的道侣没错，可想得再开，在真正面临那一天的时候，苏未还是难过的差点晕过去。
漂亮的眼睛肿成了核桃，鼻尖都哭得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欲落不落的泪珠。
这让还没昏死过去的顾涣心疼的够呛。
他擦拭着温热的眼泪，偏头过去，尝到了满口的苦涩。“别哭了，你已经是仙尊大人了，要是被别人看到，说不定会在背后说你没长大呢。”
“你的人生刚刚开始，拥有着无法想象的可能，但你不用害怕，我会一直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上界很大，还有很多我们没来得及踏足的地方，你以后多去转转，就当是替我看了……”
苏未靠在顾涣的胸膛上，一抽一抽地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慢慢变得和缓、长时，最终归为一片寂静。
耳畔温柔的叮咛也渐渐消散，和冷冰冰的空气相融。
苏未没有再哭了，而是牵强地扬了扬嘴角，和顾涣一起躺在了软榻上，就像他们只是进行了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午休而已。
顾涣的遗体没有如约被掩埋于尘土。
苏未站在一座冰棺旁边，隔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描绘顾涣的眉眼，他语气嘲讽，“之前我怕你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结果到最后才发现，不理智的人是我。”
他又低头亲了亲顾涣的额头，即便只是触碰到了寒冷的坚冰，苏未也觉得开心不已。
“你说好陪我的，要说话算话，少一天也不行。”
“等我想清楚。”
“我会很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