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卿回到御案后示意孙传庭就坐,二人继续畅谈;朱振卿开口道:“朕知道现在陕西情况复杂,非大才无以平复,原先陕甘地区有边兵驻守,威慑内外,巡抚大部分精力用在民政及地方治理上,相对来讲担子要轻一些;如今连年大旱,导致田地颗粒无收,百姓为了活命卖子卖女,有的甚至易子而食,实乃是人间惨剧;令朕愤怒的是朝廷以及当地官府的不作为,发生如此灾祸后不是积极赈灾救灾,妥善处理灾情,不使其蔓延开来,而是尸位素餐,束手无策,视百姓的『性』命如草芥,有的官员甚至说出你们就算饿死也不该造反的混账话,所有的天灾人祸导致了民变四起,并且愈演愈烈,乃至到了如今的势大难治的地步;『乱』世需用重典,你去之后首先要整顿当地卫所,原先的卫所屯田制度已经名存实亡,据朕所知,卫所田地大部分被指挥使之类的实权者霸占,卫所军户穷困潦倒,苦不堪言;你要抓几个在当地影响恶劣,军户中民愤极大的卫所官,杀一儆百,其财产没收,然后拿出一部分来资助最困难的军户,其余的兴修水利,赈济百姓,充作军费;其次要建起一只忠于朝廷,敢战善战的军队,规模你视支出而定;当地民风彪悍,秦兵素来勇猛,是很好的兵源所来之处,朕会下旨减免陕西三年赋税,这些钱粮你要善加利用,要以秦兵卫秦地,以秦地养秦兵,站稳脚跟后要稳扎稳打,朕会让洪承畴带兵入秦,你们要互相配合,朕没有时间限制,但是希望你根据情况而行,今早平定陕西;其三就是令下辖府县官员人等,发动士绅,赈济流民,打井抗旱,尽量留在当地发展生产,务使其被流贼蛊『惑』;再就是整顿边兵,陕甘边兵都是当地人氏,与流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给贼提供甲具兵器,有的给其提供官军情报,有的剿贼之时故意纵敌,有的甚至直接反叛朝廷;等你手中有足够的武力后,就要大力整饬边军,其中的害群之马要果断清除,但还是以怀柔为主,边兵粮饷要适时发放,以安其心,这样双管齐下,朕相信陕西情况会大为好转;朕不会给你设置期限,今天所议只是计划,具体执行你要根据实际情况而行,朕会让锦衣卫当地卫所配合你,希望平定陕西只是你仕途上的基石和起点,大明江山如此广阔,朕还需要卿充分施展才华,帮朕打造一个崭新的大明!”
孙传庭慨然受命,时已过午,朱振卿留他用过简单的午膳,孙传庭告辞出宫。
几日后,以左副都御史衔巡抚陕西的孙传庭身穿大红官袍,带着两名随从骑马从西华门出了京城,勇卫营五百精骑以及户部押运军粮的车队已经在此等候;勇卫营带兵的是一名二十几岁英武不凡的千户,名叫罗世芳,将门出身,其祖上曾跟随辽东总兵李如松出兵抗倭,其父也积功官至参将一职,罗世芳从小受家庭熏陶,文韬武略极为出众,勇卫营建立时被孙应元看中,从京营调往勇卫营,因御下严格,赏罚分明,部属都很拥戴他;此次被挑中随孙传庭赴任陕西,罗世芳极为振奋,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值此『乱』世,好男儿就该征战四方,平定贼寇,此去陕西应该大有所为;随军携带的新式军粮受到勇卫营将士们的热烈欢迎,原先吃的那种干饭口味暂且不说,因为没有营养,根本不顶饥,吃完一个时辰后便感饥饿;如今的军粮加入了油盐糖,不光口感甚好,也耐饥,就餐时加水捏成饼状,吃一块几个时辰没有饥饿感。
此时大股的流寇如高迎祥等正在河南与卢象升激战,闯将李自成等贼盘踞在陕北延安一带,所以自京师前往陕西的路途走的甚是轻松,路上就算遇见小股的贼寇,远远望见大队的精锐骑兵也是迅速逃离;沿途经过的府县孙传庭都没有入城,只是简单的接见一下当地官员后继续赶路,因为持续的大旱,所以道路没有泥泞,经过月余的长途跋涉,孙传庭一行终于抵达西安。
策马立在雄伟高大的城墙之下,孙传庭内心略微感慨,自己的政治生涯这算正式开始了;城门处早就得到通报的一大群官员迎着孙传庭走来,为首的是陕西布政使朱永佑,他是以户部员外郎拔擢到陕西任职的,京城人士,到任一年有余;孙传庭翻身下马,朱永佑等来到近前拱手施礼,报上自己的官职,孙传庭冲着众人笑着拱了拱手,开口道:“本官受命巡抚陕西,以后与各位俱为同僚,还望诸位团结互助,齐心协力治理好秦地,以慰圣上之心”,众官员唯唯称是,自是一片称颂恭维之声,朱永佑遂请孙传庭坐官轿入城,孙传庭笑着应允,然后坐着六人抬的官轿入城,其余众官员也都各自坐轿跟随,罗世芳标营以及押运粮饷的车队自有陕西都司招呼入城。
西安城内保留着唐代以来的建筑风格,街道宽阔平整,两边的店铺生意还算兴隆,在清道的仪仗护卫下,一刻钟后一行来到了城中的巡抚衙门前,孙传庭等纷纷下轿,只见衙门前广场宽阔,衙前正中位置立着一杆大纛,上面绣着”钦命巡抚陕西孙”七个大字,迎风招展,自是朱永佑早就得到消息制作好的,一众衙门杂官衙役两边列队欢迎,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当先迈步进了衙门。
来到宽敞的二堂,孙传庭在主座坐下,朱永佑等人按官职分别坐在了下手两排座椅上;众人坐定后,朱永佑笑着开口道:“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按照惯例已经在城内德胜居安排好了酒宴,大人沐浴休息后,我等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新官到任,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一下,顺便也能多少了解一下新任巡抚的方式和喜好,孙传庭笑着颔首答应,衙役给众人端上茶水,在一番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后,朱永佑率众官员离去,孙传庭自去内院沐浴歇息。
内院分为三个院落,正院有正房、客厅、厢房共七间,两旁各有一个侧院,一个是供幕僚居住,一个是规模不大的花园,孙传庭进入正房,洗澡水已经备好,两个年轻白役站在一旁,等着服侍;出京师后,孙传庭已经打发孙志安快马赶回代州老家,他在代州时结识的举人庄元洲以及生员崔世生,谢仁星事前都已打好招呼,都愿作为幕僚随孙传庭赴任;算算时间,大约也快到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孙富贵跟随,孙富贵知道少爷不喜外人伺候,所以打发走两个白役,关上房门在外等候,孙传庭痛快的洗了个澡,身子顿觉轻快不少。
酉时左右,朱永佑亲自来到衙门,请巡抚大人赴宴,孙传庭出了衙门,见到披挂整齐的罗世芳带着二十个标兵在外等候,孙传庭从他口中得知下属官兵俱已安顿好,这才坐着轿子前往酒楼,罗世芳等骑马护卫,孙富贵也骑马跟随。
此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德胜居整个酒楼灯火通明,酒楼前的广场停满了轿子马车,孙传庭下了官轿,朱永佑过来寒暄几句后,肃手恭请巡抚先行,孙传庭大步迈入酒楼,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了各个官员带来的随从护卫等人,孙传庭扫视一眼,本来喧哗闹腾的随员们顿时鸦雀无声,朱永佑笑着道:“抚台大人请上二楼”,孙传庭微笑颔首,径直自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原本是用屏风隔开成为一个个雅座,今天屏风全部撤去,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司衙门够的上级别的一众官员,以及各府知府,西安有名望的士绅济济一堂,坐满了整个二楼大厅;看到巡抚大人上来后,全体官员纷纷起立,拱手见礼,大厅里顿时充满了各式口音各种寒暄声,孙传庭微笑着向众人拱了拱手,朱永佑赶忙招呼他在主桌落座,等孙传庭在主位安坐后,其余官员才各自坐下;朱永佑吩咐上菜,早已准备好的各式佳肴不一会就布满了席面,孙传庭眉『毛』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这时朱永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清咳一声,所有的官员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他开口道:“今天新任巡抚孙大人就任,久仰孙大人美名,孙大人代天巡抚陕西,实乃陕西之福,也是我等下级之福,来,大家共同举杯,欢迎巡抚大人的到来,饮胜!”
官员们再一次起身,端起酒杯,纷纷攘攘的热闹异常,孙传庭笑着站起,端起酒杯,开口道:“本官初到陕西,对本省状况了解甚微,以后还望各位多多协助,我等群策群力,剿灭流贼,安抚百姓,以让圣上安心!”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官员也都把酒干了;朱永佑宣布各桌随意,大厅里逐渐热闹起来,虽然一省为官,但职责不同,很多官员平素甚少见面,如今有机会坐倒一起,便各自介绍寒暄起来。
孙传庭这一桌人数不多,除了布政使朱永佑外,还有巡按御史钱守谦,按察使姚怀龙,都司李大忠,以及本地几个致仕的士绅代表,孙传庭与众人把酒言欢,气氛异常融洽;酒过三巡后,各桌的官员纷纷前来敬酒,孙传庭酒量甚宏,来者不拒,都是酒到杯干,众人齐齐夸赞大人豪爽,心里则暗暗鄙视,看来又是一位富家子弟,如此贪杯,这样的人做一省主官,肯定好糊弄;不一会孙传庭便醉倒不起,朱永佑赶紧吩咐把巡抚大人送回衙门歇息,酒宴至此而终。
回到署衙内院的房间后,孙富贵把孙传庭扶到床上躺下,然后点燃蜡烛,转身出门去吩咐下人烧热水,让少爷洗澡醒酒,孙传庭蓦的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哪有一丝酒醉的样子。
他起身把满是酒味的官服脱掉,刚才众人敬酒时,他接着大袖的遮掩,把大部分酒都倒在里袖中;他穿着中衣在房间里走动起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刚才酒宴上众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巡按御史钱守谦沉静严肃,敬酒时也只是礼节『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按察使姚怀龙豪迈大方,不拘小节;都司李大忠则是谨慎小心,没有多言;几名士绅代表则是阿谀奉承,满口的恭维话;布政使朱永佑因为是京官出身,所以自然洒脱,与孙传庭相谈甚欢;至于其他的官员,则是标准的下级面对上官时的恭敬,至少是表面上尊敬无比。
只是让他不喜的是,他自京城一路行来,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田地里土壤干结成块,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官道上一群群的衣不蔽体,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而官员们仿佛从不知道自己治下的子民正在每天面对死亡的威胁,今晚奢华的宴会,花销足够几千人一日的口粮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想到这里,孙传庭顿觉心情异常沉重,肩上的胆子仿佛有千斤之重。
孙富贵着人抬着洗澡水进来房间,看到少爷正站在那里沉思,当下比了个手势,两个下人悄悄放下木桶,慢慢的退出了房间,孙富贵关上房门,开口道:“少爷,您趁热洗个澡松缓一下吧”
孙传庭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点了点头,边脱衣服边问道:“孙志安那边有消息吗?算算时日应该到了,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孙富贵回道:“放心吧少爷,安子本事可大了,一般的『毛』贼几十个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家里还安排了商行的护卫护送,几位老爷爷都有家仆,许是道路难行,没准这几日就到了”
孙传庭洗完澡后一夜安睡,清晨起床后用过简单的早餐,穿好官服就要去前面办公,正要出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孙富贵兴冲冲的跑进院子,高兴的嚷嚷着:“少爷,孙志安和各位老爷已经到了,先正在往内院而来!”
孙传庭闻听也是喜悦异常,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自己现在急需的就是帮手,不一会脚步攘攘,庄元洲当先迈入院子,他三十余岁,代州人氏,白面微髯,『性』格豪爽大方,家境富裕,二十余岁就中了举人,然后参加了几次春闱,竟是再未中试;孙传庭辞官回归故里后,庄元洲慕名前来拜访,二人初见之后言谈甚欢,对时局朝政的看法很多相同之处,几次交往过后成为知己,庄元洲对孙传庭的见识志向大为佩服,坚信孙传庭这样的大才不会被埋没,两人相约将来孙传庭出仕后,庄元洲必定前往辅佐,没想到这一天终于到来;另外两个生员崔世生,谢仁星都是代州人,二十余岁,学识过人,中举有望,二人皆是普通民户出身,读书之余涉猎甚广,对历史、军事、谋略、数术等都有研究,二人平素就与喜欢结交朋友的庄元洲来往甚密,后通过庄元洲结识了孙传庭,对他的眼光才具也是佩服之至,此次孙传庭出任陕西,二人也愿意跟随前来相助。
庄元洲看到孙传庭后,几个大步来到他的近前,大笑着拱手道:“白谷兄,小弟的预言没有落空吧?哈哈哈,现在白谷兄终成一方大员,小弟为白谷兄贺!”
孙传庭笑着回礼道:“仲方贤弟金口直断,愚兄佩服!”
这时崔、谢二人也赶忙过来见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孙传庭赶忙请三人客厅就坐,众人落座后,下人端上茶水,众人开始叙谈;孙传庭开口道:“愚兄昨日刚到,正在发愁孤木难支,直盼着几位贤弟早日到来,好助我一臂之力,没想到几位来的如此之快”
庄元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笑道:“孙志安连夜赶路,五天就回到代州,贵府老夫人通知我与崔、谢两位贤弟,我等闻讯皆是大喜过望,兄的大才终被朝廷赏识,我等由衷的为白谷兄赶到高兴,然后我们各自回家准备,因为怕路上不太平,等府上的商队回到代州,老夫人就从商队护卫中挑选了二十名精干护卫随行保护我等,我知道朝廷可能不会给白谷兄太多饷银,所以从我府中支取了五千两白银,算是聊表寸心把,老夫人也从商队支取了一万两白银托我带来,那二十名护卫以后就留在白谷兄的衙门里,作为白谷兄的贴身护卫,嫂夫人本来想托我待几个使唤丫鬟来伺候兄长,但我向知白谷兄不喜『妇』人,所以就委婉劝说嫂夫人,带了两名贵府家生仆人前来,还是这等家生子忠诚可靠,崔、谢二位贤弟都是孑然一身,只带了随身衣物书籍就跟随而来,白谷兄,以后你可要给我们月薪俸禄才行啊,哈哈哈!”
孙传庭大为感动,他起身冲着三人郑重一礼,说道:“为兄能结识诸位贤弟,实乃此生的荣幸,尤其仲方贤弟,出人出财,一是对我孙白谷个人的信任,二是对我大明朝廷的忠义,还有崔、谢二位贤弟,正值科举之年,放下大好前程不要,千里迢迢来此凶险之地助我,为兄感激不尽,等我孙传庭青云直上之日,就是三位贤弟大展宏图之时,我孙某再次立誓,绝不负三位贤弟!”
庄元洲三人也收起笑脸,起身郑重还礼,孙传庭走到三人近前,拉起他们的胳臂,众人目光相互对视,手臂紧紧的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