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辅国宅院内,杨明盛牵着五岁的女儿雪柳举步往外走去,刘辅国安排的两名家丁将其拦住,说道:“先生,大人吩咐了,近期先生不能外出”
杨明盛大怒,冷冷的看着二人,开口道:“某是读书人,尔等何等身份,敢阻拦与我!某这是带小女前去隆福客栈,小女甚是想念她的李伯父,某要前去拜望李兄,你们要是不放心,跟着某一同前去即可!”
这个时代读书人在普通百姓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神一般的存在,两个家丁见杨明盛发怒,心下也是忐忑,自是不敢继续阻拦,当下杨明盛牵着雪柳在前,两名家丁紧跟其后,出了院门往隆福客栈而来。
到了客栈后,杨明盛父女进了大堂,客栈里没有客人,只有李掌柜坐在柜台里,单手撑着下颌在那里打瞌睡;杨明盛见此情景微微一笑,粉妆玉砌般的雪柳欢快的跑进柜台,踩着凳子爬上柜台,一把揪住李掌柜的胡须,大声喊道:“有贼啊!”喊罢,咯咯笑了起来。
李掌柜睡梦中突然感到下颌剧痛,又听道有人喊有贼,顿时惊慌中醒来,手忙脚『乱』中四处打量,口中叫道:“贼在哪呢?在哪呢?狗蛋,快点出来抓贼啊!”
店伙计狗蛋闻声『操』起一根擀面杖从后厨跑了出来,看到杨明盛和笑嘻嘻的雪柳,顿时明白过来,急忙上前对着杨明盛行礼;李掌柜已经回过神来,『摸』『摸』胡子,好在雪柳力气小,没给他扯下几根来,他一脸苦笑的冲杨明盛开口道:“杨贤弟,你该管管柳柳了,才这么小就如此顽皮,大了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杨明盛笑着开口道:“李兄,还不是你给惯得,当初在你这住的那段时日,你待雪柳比我这亲爹还亲,简直恨不得天上的星星也要摘给她,她几乎天天往这跑,整天李伯伯挂在嘴上,我这做父亲的都嫉恨你来了,哈哈哈!”
李掌柜已四旬有余,在他眼里,雪柳乖巧聪明,就如同自己的孙女一般,平日里对雪柳疼爱有加,这种隔代亲的感觉自是杨明盛体会不到的。
当下招呼杨明盛坐下,看到刘府的两名家丁,李掌柜的心中诧异,随即也是热情的安排两人在另一张桌子坐下,然后狗蛋去厨房弄几个小菜招待杨明盛和那两个家丁。
二人坐下后,雪柳跑去厨房看狗蛋做菜,李掌柜看了杨明盛一眼后,眼神朝后瞥了一下,杨明盛摇头示意,李掌柜遂找个话题与杨明盛攀谈起来。
不一会,几个小菜和一壶烧酒,二人谈笑饮酒,两名家丁要了两碗面皮,大口吃了起来,柳柳则是和狗蛋躲在厨房偷吃羊肉。
一壶酒很快见底,大半被杨明盛喝了,他微黑的脸上已呈黑红『色』,酒意已有了六七分,大叫着让李掌柜再来一壶,李掌柜知他不是贪杯之人,今日之举定有他意,于是又给他打来一壶,杨明盛畅饮之后,一会儿高歌,一会『吟』诗做赋,酒意满满,两名家丁对视一眼,苦笑着看着眼前一幕。
第二壶酒还剩一半时,杨明盛酒劲上头,身子一侧,低头狂吐起来,酒味掺杂着还未消化的食物腥臭味顿时飘满整个大堂,两名家丁掩鼻皱眉,恶心不已,李掌柜不顾脏臭,扶起杨明盛往后院客房走去,边走边大声吩咐狗蛋打热水送到后院,两名家丁起身紧紧跟着。
李掌柜扶着已经站不住的杨明盛迈出大堂后门,后面的家丁还未跟出来的瞬间,杨明盛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哪有喝醉的样子,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塞入李掌柜的怀中,小声迅疾的说道:“这封信想办法交到巡抚孙大人处,就说关乎到孙大人的剿贼大计,万万不可让人知晓,这关系到我们父女的『性』命!”
这时两名家丁已经跟出了大堂,李掌柜一愣,并未多言,扶着又成醉态的杨明盛来到客房,把他扶到床上,脱下他的鞋子和外衫,杨明盛翻身冲里酣睡起来,两名家丁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守着他。
李掌柜回到大堂,狗蛋已经把杨明盛的呕吐物清理干净,柳柳嫌屋里气味难闻,跑到街上玩耍去了,李掌柜来到后厨,回头看看无人,将正在烧水的狗蛋叫了过来,开口道:“狗蛋,你去过西安没有?”
狗蛋『摸』了『摸』头道:“俺从小到大,连咸阳县城都没去过,甭说西安了,掌柜的,你问这作甚?”
李掌柜眉头紧皱,当他看到杨明盛来客栈时身后跟着的家丁,便知有异,因为杨明盛经常过来找他叙谈,李掌柜可谓是杨明盛在左卫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杨明盛对他的感觉如同父兄一般,李掌柜自是能感受的到;今天杨明盛的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加上交给他信时所言,李掌柜自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怕自己亲自去西安,柳柳每人照看,便想让狗蛋跑一趟,没成想狗蛋没出过远门,路肯定认不得,看来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了。
于是他吩咐狗蛋,自己要出去一趟,外人来问时,就说自己去咸阳采买客栈日常用物,其他不要多说,再三叮嘱后,李掌柜套上马车往西安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李掌柜赶着马车来到西安城外,在城外将马车寄存在一家酒店后,李掌柜进了城门,边走边打听巡抚衙门所在,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抚衙的广场前。
宽阔的广场路人很少,威严的衙门外两边各站着八名护卫,手抚腰间刀柄,目不斜视,李掌柜见此情景,不禁心中畏惧起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客栈的掌柜,虽比普通百姓见多识广,但内里却有着根深蒂固的畏官思维,一个县里的捕头衙役之类的就让他望而生畏,更别提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了;他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想近前又不敢,不上前吧又怕耽误杨明盛交托的大事,内心无比纠结;值守的护卫早就注意到他了,见他一直在衙门前转悠,一名护卫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巡抚衙门重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李掌柜吓的脸都白了,他转身紧走几步便要离开,但想到杨明盛那满是期待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心一横,转过身来对着那名护卫弯腰拱手行礼,开口道:“这位将军,草民受人所托,有要紧之事求见巡抚大老爷,还请这位将军进去跟巡抚大老爷说一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满脸讨好的递了过去。
那名护卫看了看他手中的碎银,头一歪,目光向上斜视,傲然道:“你一个百姓能有啥要紧事?孙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快走快走,再不走把你捉进去吃板子!”
李掌柜见他如此,只得把杨明盛交代的话说了出来:“草民给巡抚大老爷带了一封信来,写信人说是剿贼的大事,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要不草民把信给您,您转交给巡抚大老爷也好”,说着,把信从怀里掏出,递于那名护卫。
护卫一听剿贼大事,顿时一惊,看到信封后便知事关重大,因为就连他这样京师出来的都不认字,更别提普通百姓了,能写信的当然是文人,文人的事对他们来讲都是大事,是他们这群睁眼瞎不配知道的;他接过信后转身就往抚衙跑去,跑出几步后停住,转过身来冲着李掌柜喝道:“你在这站着不要动,大人如果要当面问话,你还得进去回话!站着别动!”
这名护卫小跑着进了抚衙,其余值守的护卫分出两人来到近前,看着李掌柜。
孙传庭正在公房内书案后给洪承畴写信,毕竟五省总督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虽然无权剥夺他的官职,但如果他这巡抚得罪了总督,人家上一本奏折参他一下,朝廷当然会偏向官职更高的;孙传庭在心中除了表达了对总督大人敬仰之意外,也提到自己初来乍到,脚跟未稳,暂时还不能给与洪承畴更多的帮助,但最多一年甚至更短时间,他就会从武力到粮饷,给洪承畴提供更大的助力,到时二人合力,定会将陕西境内流贼一剿而空,信函写罢,正待交于书办封存后送往正在陕北一带的洪承畴,值守的护卫匆匆而入,单膝行礼后禀道:“报!署衙外有人送来书信,说是关于剿贼之事,书信在此,请大人阅示!”
孙传庭听到剿贼大事,不由重视起来,让护卫将信呈上,他打开信封观看起来,信里杨明盛把刘辅国问计以及他献计一事详细叙述一番,并建议孙传庭将计就计,趁机把三卫高官一网成擒,这些人积累的家产,足可供他建军剿贼使用,信里还解释了他之所以反水东翁,皆因爱妻命丧流贼之手,他知道只有朝廷官军才能剿灭流贼,替他报杀妻之仇;他知道巡抚初到陕西,苦无粮饷招兵,能下决心拿卫所开刀的,肯定是雄才伟略,不惧谗言的大才,这让他看到了希望,卫所诸人巧取豪夺,侵吞的都是朝廷的公产,这次只不过是朝廷拿回去而已,他希望巡抚大人快刀斩『乱』麻,除此隐患,以此为契机,给陕西百姓以生存的希望。
孙传庭看罢书信,沉思一会后,问道:“送信之人可曾回转?如果还在,叫他前来问话”
那名护卫回道:“禀大人,送信的人还在,因怕大人问话,卑职已命人看住他,卑职这就出去让他进来”
孙传庭点头后,护卫转身而出,不一会,战战兢兢地李掌柜被带了进来,护卫喝道:“跪下,巡抚大人有话问你!”
李掌柜进了大堂,被威严的气氛所震慑,头低的都快触到地上,两腿发软,浑身冒汗,闻言急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孙传庭和颜悦『色』的开口道:“你是哪里人氏?写信之人与你是何关系?你把此事来龙去脉详细说与本官知晓,起身回话吧”
李掌柜腿软的站不起来了,两名护卫上前将他架起扶着,他嗫喏半天,方才颤抖着开口道:“启禀大老爷,小人是西安左卫人氏,平日里经营着一间客栈,写信之人曾被小的收留过”
说到左卫开客栈的,孙传庭凝目仔细打量一番,恍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你,本官与你曾有一面之缘,怪不得听你声音有点耳熟,来呀,给他看座!”
李掌柜的本来也觉得孙传庭的声音似曾听到过,闻言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孙传庭后,惊喜的叫道:“原来是客官你呀,另一位客官呢?”
孙传庭大笑着道:“他另有要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哈哈,没成想今日得见故人,来来来,坐下回话!”
李掌柜见是曾经打过交道,并且自己曾好言提醒的客人,心情顿时放松下来,他并未在护卫搬来的椅子上就坐,而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开口道:“大人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大人有话尽管问来,小的知无不言,刚才可把小人吓坏了;不瞒大人说,那日在客栈见到大人时,小人便看出大人不凡,所以才好言提醒,没想到大人居然是这么大的官,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孙传庭见他不愿入座也不勉强,笑着开口道:“李掌柜,写信之人到底是何人?你如何认识他的?”
李掌柜静下心神,遂把如何收留杨明盛父女,其为何去刘辅国家做师爷,今日杨明盛如何装醉托他送信等等详细叙说一遍;孙传庭听罢,对杨明盛的印象非常良好,是个可用之才,他温声对李掌柜说道:“你既然以采买为名前来送信,那本官就不留你了,记住,此行任何人不得与知,本官着人替你采买一些客栈所需,装车后你立刻赶回卫所,现在时日尚早,你回去后也不会引人注意,以后若是有缘,你我还会见面”
孙传庭吩咐护卫带李掌柜自后门出去,打发人采买物品送到城外他积存马车之处,就说是商行的人送过来的,李掌柜告辞而去,孙传庭自是等庄元洲等人商议对策不提。
李掌柜的回到卫所已是申时左右,他将马车赶到后院,招呼狗蛋将货物卸下,趁机低声询问他走后有何人来过,狗蛋小声说没人前来,杨明盛酒醒之后已经带着柳柳回了刘家,中间没有什么变故,李掌柜这才放心,紧张了大半天,又跑了一趟西安,身心俱疲,这一放松下来,顿时一股倦意涌来,吩咐狗蛋卸完货物就把客栈大门关上,他径自回内院歇息去了。
杨明盛带着柳柳回到刘府自家的小院,两名家丁留一人看守,一人径自去向刘辅国禀报,刘辅国闻听杨明盛带着女儿去了隆福客栈,并且饮酒大醉,酣睡了一下午后,也并没在意,只是吩咐严加看管,不准杨明盛与生人接触,家丁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