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军营地的大帐里,卢象升坐在主位的大案后面,武大定依然持刀肃立其身后,祖宽、李重进等辽东将领在大帐左侧站立,杨茂功、赵立斌等天雄军将领则在右侧站立;卢象升开口道:“今日之战,我军人人奋勇争先,大败流贼,斩杀无数,本官已奏报朝廷,给各位叙功,也稍解我皇上之忧;不出所料的话,流贼不会甘心今日之败,定会集结精兵前来挑战;本官已着夜不收来往查探流贼动向,高迎祥近几年屡败官军,心高气傲,他见我兵少,应会率重兵前来,妄图将我击败甚至击溃,诸位将军有何对策,尽管讲来!”
两侧的将领顿时议论起来,杨茂功率先出列,拱手道:“督帅,流贼虽说人数数十倍于我,但其中战力强劲之辈也就是闯贼的万余精骑,其余大小数股贼寇手下的精锐并不多,况且贼寇人心不齐,各家绝不会将全部身家拿出来与我军拼命,如若贼寇前来,当以闯贼老营为主力,现下所虑者唯流贼之马队,余者皆不足惧!”说完,杨茂功扭头对面的祖宽等人看了一眼。
对面的辽东诸将又怎会不解其意呢?祖宽骄横跋扈已久,其家族在辽东四处联姻,随着李成梁家族的没落,祖家的势力在辽东官军中已经成为影响力最大的一家,所以养成了祖宽这样的『性』子,此次朱振卿下令兵部调他前来内地剿贼,他也是老大不情愿,在他心里,手下的三千人马已经成为自己的私产,不愿为朝廷再去冲锋陷阵,在其父关宁总兵祖大弼的劝说以及严令下,才磨磨蹭蹭的来到卢象升麾下听令,他心里本就瞧不起文官,随着天下纷『乱』有愈趋愈烈之势,手里有刀子的武夫的地位逐渐压过了文官,但现在毕竟还是朱家的天下,辽东诸将世受皇恩,还没胆子公然蔑视朝廷的权威;没想到进入中原后的第一仗就大获全胜,更没想到卢象升身为朝廷重臣,一个文官,居然冲阵在前,这一点也让祖宽敬佩不已,所以他在卢象升面前收敛很多,此时听完杨茂功之言,他出列冲卢象升施礼后开口道:“督帅,俺们都是粗人,只会冲锋陷阵,啥计谋计策俺们也不懂,杨将军说对面贼兵有马队,还很能打,上午俺们不是打过了?还不是一个冲锋就完事?贼兵要是来了,怎么打,俺听督帅分派就是,管他闯王、闯皇,在俺老祖的眼里就是一群等死的货!”说完,挑衅般冲着杨茂功昂起头斜视着他,杨茂功把脸转向一边,假装没看到他一般,祖宽得意的哼了一声,回到队列。
卢象升笑道:“有祖将军等如此悍将,何愁流贼不灭!不过流贼势大,我军应避其锋芒,袭其薄弱,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将其击败,毕竟贼寇人数众多,想要一次剿杀并无可能,此次战役之目的,就是多杀伤贼寇精锐,然后将其驱赶到大山里,之后我等前往汝州,将士们征战已久,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本官也要给皇上写奏折,禀明当前流贼日益势大的态势,请皇上加派粮饷,扩充兵源,以便早日浇灭贼寇,还大明百姓安居之所。”
说道这里,卢象升停顿了一下,收敛笑容后接着开口:“祖将军,你拿出两千骑兵,李将军,你部派出一千骑,三千骑兵以一千为一队,分别迂回至贼兵两侧以及后方,贼兵前来攻打我大营,本官会依托营寨,以强弓硬弩挫其锐气,待敌气沮之时,大营会施放响炮,到时你我从四面同时发起冲锋,击溃贼兵步卒,让贼兵马队陷于『乱』兵之中,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又一次大胜,诸位切记,击溃贼兵后不要贪功,今天两败贼兵,料闯贼定会胆寒,必会退往大山之中休养,我军粮草也已不多,此战之后前往汝州也是无奈之举,等我军兵强马壮,粮草齐备之时,再去寻找闯贼,将其一举剿灭!”
众将闻言尽皆拱手领命,卢象同匆匆进入大帐,来到大案之前,单腿跪地拱手大声禀报:“报督帅,卑职探得贼兵有集结之相,人数还未探知,特来禀报!”
卢象升点了点头,吩咐道:“本官知道了,继续查,及时禀报!”卢象同应声而去。
卢象升遂下令众将回营整备,加派夜不收四处搜寻戒备,三千骑兵半个时辰后出发,天雄军步卒则修检兵器,备好弓弩后原地休息,等候贼兵的到来。
自高迎祥下令各股流贼出兵攻打官军,整整两个时辰之后,贼兵们经过各种混『乱』方才集结完毕,此时已近未时,高迎祥眼见如此情形,也是皱眉不已,但这些并非他的部下,他无权去管束别人的兵将,眼见得张献忠骑着一匹黄骠马姗姗来迟后,他冷哼一声,心里对张献忠恶感陡升,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瞅机会杀掉张献忠,把他的部下吞并过来,但脸上却是满面春风,哈哈大笑道:“刚才有人说张老弟惧怕官军,不敢来了呢,哈哈!俺是不信的,俺知道大名鼎鼎的黄虎是条好汉,怎会怕了官军!这不,张老弟果然来了吗!哈哈哈哈!”张献忠心中不屑,面上带笑道:“俺亲自去挑人出战,选的都是精强的汉子,所以来晚了一会,闯王别怪罪俺就好!”高迎祥大笑道:“难得老弟的一片心意了,既然人都齐了,咱们这就出发,探马俺已经派出去了,俺就率三千马队打头,各位当家的愿不愿意跟俺一起啊?”各个贼寇首领纷纷叫嚷附和,高迎祥骑着一匹黑马,一手握缰,一手向前挥舞,大喝一声:“出!”,随即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坐骑当先碎步前行,贼寇首领们骑马紧紧跟随,然后是三千马队启动,后面数万名步卒在各自将领的呼喝声中,『乱』糟糟的朝着明军营地行去,一路之上,烟尘滚滚,探马来回奔驰,不断将前路情况呈报于前,半个时辰后,明军营地已经出现在高迎祥等人的视线中。
高迎祥等人勒住战马,一只手朝上一举,身边的亲兵吹响号角,三千余骑纷纷停住,后面千余步外的数万贼兵喧嚣叫嚷着干了上来,高迎祥转头吩咐几句,一斗谷黄龙兜转马头,带着几个亲兵向后方的贼兵方向驰去,路过骑兵队伍时,黄龙高声呼喝几句,三千骑兵分作两队,打马跑向两边,一边给后面的步卒让路,汝阳一带地处中原腹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地形开阔无比,要不高迎祥等人的几十万队伍也无法施展开来;黄龙马不停蹄,继续迎向赶过来的步卒队伍,在距最前面自家五千步卒几百步时才停住战马,率领这五千步卒的过天星打马奔了过来,来到黄龙身前勒马大声问道:“黄老三,你在这作甚?等俺吗?”
黄龙笑道:“不是闯王叫俺来,你以为俺稀罕你呢?”
“呸!你个瓜怂,你要稀罕俺,俺不如去死了!”过天星笑骂道。
黄龙笑嘻嘻接着道:“前面就是卢阎王的营寨了,闯王叫俺来和你说一声,停下整队,把各家的弓手招呼起来后顶到最前面去,俺们老营的步卒打头阵,最后是各家的步卒跟上,闯王的心思俺懂得,想让咱们的儿郎们打个好仗,给那些投过来的瓜怂们看看咱们的威风!”“那中,俺这就派人去下令,管他卢阎王、马阎王,叫他们直接变阎王,哈哈哈!”“那俺回去闯王那边了,老韩,等会就看你的了!”说完,黄龙带着亲兵打马回转前阵,过天星自去安排人手集合队伍。
回到阵前,黄龙向高迎祥禀报完毕,远处的明军营寨里突然响起尖利的喇叭声,随后营地大门打开,一名明军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全身披挂整齐,率先策马出了营寨,身侧各有一骑跟随,然后一队队身穿红『色』鸳鸯战袄,头戴八瓣铁盔的明军,队列齐整鱼贯而出,当先的三名明军策马奔至距离高迎祥等人几百步的距离时停下,举目向这边观瞧,身后的明军在各自千总、把总的指挥下,迅速向三名明军靠拢,然后在其身后百余步位置排开阵型,一刻钟左右的工夫,近五千明军已经组成了一个弓手在前,刀盾手左右,长枪兵居后的整齐方阵,然后一队队骑兵奔出营寨,分成两队护住了步卒的侧翼。
高迎祥等人心下骇然,相比之下,自家队伍半个时辰了还未组队完毕,对方短短时间内已经列阵等候了,两下相较,优劣立判;高迎祥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开口道:“官军总是弄这些花样,打仗可不是谁花样多谁就赢,还得一刀一枪硬拼,就这几千人,咱老子们一个冲锋就跨,哈哈!”身后一众贼寇首领也是纷纷出言赞同,只有张献忠和孙可望二人面『色』凝重,一语不发;高迎祥回头望去,自家的队伍还在混『乱』之中,他恼怒的喊道:“这个过天星搞的囊求子事,一斗谷,再去传俺的令,一刻钟后还木有弄好,俺使鞭子抽他!快去!”黄龙领命打马又一次跑向后方,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和过天星一起赶了过来,二人身后一众弓手乌秧秧跟随而来,紧接着是高迎祥麾下的数千步卒,排着勉强齐整的队形大步而来,至于各股贼寇们凑出的所谓精锐,依旧是纷『乱』无序,吵吵嚷嚷的跟在后面。
黄龙二人在高迎祥几步外勒住马匹,过天星骂骂咧咧的道:“闯王,除了俺们自家的弓手,这些驴球子就没几个会开弓的,俺分派下去,找了半天才凑了一百多,加上俺们自家的,统共八百多个,这些瓜怂弓手也没多带箭只,多的才带五根,少的两三根,俺也木办法咧!”
高迎祥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道:“把俺们的箭匀一些给箭少的,都是义军兄弟,俺们的就是他们的,分派好以后赶紧列阵,弓手向前迎战,到了『射』程扎住阵型开始『射』,『射』没了向两边退,步卒向前冲,骑兵护住两边,对面就几千官兵,俺们这么多人,一个猛冲就撞跨他们!过天星你指挥弓手,黄龙你带队冲!去吧!”二人领命,过天星等弓手队伍来到近前后,带着几个亲兵开始整顿阵型,几个人手拿马鞭,口中叫骂着,马鞭抽打着,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把八百余弓手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阵,过天星抽刀大喊一声,带着亲兵驱马前行,弓手们紧随其后,向着前面五百余步外的官军行去,本来就不齐整的队伍,走出几十步后又『乱』作一团,高迎祥等人看着皱眉不止;张献忠驱马来到高迎祥身前,开口道:“闯王,有点不对,官军马队人数好像不够多”高迎祥楞了一下,随后笑道:“俺早就探查过了,官军马队不过三四千骑,这回出来也就两千骑之数,为的是护住步卒,剩下的准是看俺们人多势大,怕一会打起来撤回营寨不便,老张,你看见没有,官军离开营寨不远,定是想和俺们硬拼一下,挫一下俺的锐气,之后定会退回营寨守着,官军的营寨扎的好啊,俺们要是强攻肯定会折损不少,他是赌定俺不去强打他的营寨了,除了眼前这座小山,四周木有埋伏的地方,甭怕,那些辽东蛮子肯定躲在营寨里面了!”
张献忠回道:“闯王说的也是,但还是要小心些为好,卢阎王名声在外,不是好相与的。”
高迎祥点头道:“老弟说的有理,俺这就加派探马,四处查探,防备官军有啥鬼花样”,说罢,高迎祥招过两个亲兵,嘱咐几句后,两人分别打马向两侧的骑兵奔去。
卢象升骑在马上,看着流贼弓手『乱』糟糟的涌来,随即下令五百官军弓手向前应敌,杨茂功挥动手中三角红旗,连挥五次,后面前排五百弓手出列,排成前三后二的阵型,越过卢象升向贼兵大步而行,高迎祥见官军小队离开大阵,立刻下令挥动旗帜让自家马队出击,绞杀这一小队官军,但官军早有防备,高迎祥的马队看到旗号后慢慢向前运动了一下,两侧的辽东骑兵同时向前动了一下,高迎祥见罢只能下令骑兵停住;对面贼兵弓手眼见官军迎面而来,很多人不禁慌『乱』起来,有的贼兵扭头就想跑,有的惊慌大叫,有的开弓就『射』,过天星脸都起的青了,他纵马过去,一刀将一个想要逃跑的贼兵脑袋砍了下来,一股鲜血从被砍掉脑袋的贼兵脖子里喷出,被砍掉的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动几步后停住,脸上带着惊慌的表情,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着,看上去骇人已极;一众贼兵顿时被吓住了,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过天星面目狰狞,举刀大喝:“谁他娘的再跑,老子的刀不是吃素的!整队!”
双方相距几百步,官军走出几十步就停一下整顿队形,然后继续前行,行动非常迅速,贼兵们刚刚排出一个两排各四百人队形的时候,官军已经来到约一百五十步左右了,贼兵们在过天星的威胁下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在离着官军一百步时候贼兵弓手停下,说什么也不肯再向前去,过天星眼见官军已进入『射』程,仍未停住脚步,立刻大声下令放箭,然后自己带着亲兵打马撤向一旁,贼兵弓手们纷纷张弓搭箭『射』向官军,百余步的距离虽在弓箭『射』程之内,但箭只落下时已经绵软无力,杀伤力微不足道,何况贼兵所用的弓并非制式长弓,有用短梢弓的,有用猎弓的,有用骑弓的,第一轮八百余只箭矢,只有三分之一落到官军队伍里,大部分被官军的铁盔弹开,少数箭矢落在身上,也无法穿透里面镶着铁片的鸳鸯战袄,只有几个倒霉鬼被『射』中手臂,但也入肉不深,中箭的几个官军咬牙忍着,照旧向前行进;贼兵们见官军还是大步而来,更加慌『乱』,很多人看都不看,加速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去,有的甚至弓都没有完全张开,开到一半就『射』了出去,贼兵『射』出四轮箭矢之后,官军来到距离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中箭失去战斗力的只有五十余人,这五十余人自动落在队伍最后面,其余的迅速移动,阵型依旧齐整;一名带队把总呼喝一声,官军停住,开始张弓搭箭,随着把总吹响哨子,一阵弓弦响动中,四百余只铁箭嗡的一声斜斜飞上天空,转瞬间到了贼兵们的头上,铁箭向上动能失去,在箭头重量的带动下一拐头,猛地向地面扑来,随着一声声惨嚎,三棱箭头狠狠的扎在贼兵们的头肩上,这些贼兵弓手几乎都没有披甲,头上也仅过着布巾,那经得住可以透甲的三棱箭的打击,很多头部中箭的贼兵哼都没哼一声,脑门直接被尖锐的箭头贯入几寸,当即毙命,肩臂被『射』中的贼兵也是顿时失去了战斗力,有的贼兵手臂直接被三棱箭贯穿,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短短十几息,官军『射』了四波,除了毙命和受伤倒地的,其余反应过来的贼兵尖叫着四散奔逃而去,八百余贼兵弓手,逃开的不到两百之数;这时官军阵营里响起短促的喇叭声,接战的五百弓手转身向后退去,一千名长枪手迈步向前接应,两侧的马队也缓缓挪动,以防对方马队突袭这些弓手,片刻之后,出战的弓手退回大阵,受伤的被接回到营寨里治疗,这场小规模的弓手对『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