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彝宪听李若链的话中之意,皇爷虽是很生气,授意锦衣卫严办此案,但却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地意思,这种做法附和皇爷一向爱面子、不愿在士林中留下坏名声的一贯风格。而想借机牵连却是李若链自己擅作主张,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是软硬兼施地威胁道。
在张彝宪乃至整个大明官场中人惯有的思维认知当中,李若链如此公开叫嚣要大肆株连,其实不过是想借机狠狠地敲诈一笔巨财而已。而他的话语中除了暗示如果牵连过巨,怕是会有引起江南之乱的可能性的同时,也着重强调了希望两位钦差要秉公处置罢市一案。这所谓的秉公处置便是将罢市案终结,不要再扩大到南京的高层,到时候南京官绅自会有丰厚的回报,在商税之事上也会配合顺从。
李若链微微一笑,进一步威吓道:“张镇守可能有所不知,杨苏四府策动民乱一案,其实质已与谋逆相去不远,口供人证物证俱在,其幕后牵连者众,只要某于奏报中添上几笔,再呈交几份证据,您以为我皇接报后会怎样?若是圣旨再抵南京之日,怕是会有大军相随,利刃之下,南京闹市之中怕不是会杀得人头滚滚!至于您口中所言不可测之祸,呵呵,不说上千校尉力士,本官此次自京师带来了三百缇骑,张镇守亦是宫中老人,可知我亲军最精锐者是何等模样!至于制宪随行护卫之京营马队,毫不客气的说,仅此两百马队便可横扫南直隶!而制宪与本官有一点共同之处,那便是于名利之上并不看重,本官就在此代制宪谢过南京上下一番心意了,呵呵呵呵!”
张彝宪闻言冷哼一声后不再言语,而是瞅了一眼下首位的赵之龙。
一直在琢磨李若链话中之意的赵之龙并未注意到张彝宪传递过来的意思,堂内几人都在沉思当中,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冷清。
令赵之龙感到不解的是,按照李若链的说辞和强硬的态度,若是真想在南京城内搞一场大清洗,那直接去拿人便可,何必在这里跟二人说这些废话呢?锦衣卫拿谁还需知会别人,征得外人同意吗?从来不会。
赵之龙对锦衣卫的手段知之甚深,如果他们想拿你,别说有证据了,就算没证据也能给你造出来。
李若链刚才也说了,这件案子已经十分接近谋逆了,如果奏报中无中生有的添上几笔,然后再伪造一些证据送到京师,皇帝就算再顾忌名声,但一旦牵扯到谋逆,那肯定也会大开杀戒。
想到这里,赵之龙开口打破了场上沉寂的气氛,他起身冲着李邦华拱手施礼:“梦暗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邦华迟疑了一下本待拒绝,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出言拒绝那就有违规制了,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来随着赵之龙来到堂外。
“梦暗公,本伯与张镇守说起来并不算外人,张镇守出自宫内,这个自不必多说,本伯亦是与国同休之勋戚,肯定会事事处处以皇上及大明为先。此次之事无论如何处置,我二人都会站在两位钦差这边,正因如此,本伯想从梦暗公口中听句实言,此次事端,二位究竟想如何处置方才满意?”
两人来到屋外的一侧,看看除了院门处有护卫值哨外院内再无他人,赵之龙语气恳切的发问道。
他眼见李邦华和李若链刚才的态度,哪能看不出两人是一个唱红脸,另一个唱黑脸的呢?既是黑脸的戏份已经做足,那现在就该唱红脸的粉墨登场了。
李邦华顿了一下后沉声开口道:“适才李镇抚使言辞虽显稍过,但据本官所知,此次四府民乱牵连南京部分部司高官一事确属事实。而李镇抚使是为天子亲军出身,此次与本官亦是同为钦差,若是李镇抚使执意牵连、借此立功,本官亦无权约束,只能静观其变再言其余了。至于京师那边有何动向,目下尚不得知。据李镇抚使称,他已将此间境况与打算呈报宫中,圣旨或许很快便至南京了!”
李邦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李若链手里确实有南京一些官员犯事的证据,而且人家是不受外朝所掌控,若是李若链想邀功媚上,我也没权利阻止他,虽然我并不同意他的做法,我只能看南京上下是什么态度后再决定是否从中调停了。
而皇帝是否同意李若链的做法现在还不知道,目前只能等待京师的消息。
“既是如此,那本伯便与张镇守先行告辞。只是南京及周边一带乃百年来大明最为繁华稳固之地,亦为朝廷粮赋所依,实是不能任其生乱,还望梦暗公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轻动啊!”
李邦华缓缓地点了点头,二人回到屋内,简单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之后,张彝宪与赵之龙告辞离去。
此时的南京城内各个主要路口都已经被锦衣校尉所控制,李若链带来的三百缇骑每三十人一队,骑着马在主要街道上来回巡视着。
街上的行人商贩都被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吓了一跳,惊吓过后都是纷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中的大事。
有见过世面的士人商贾识得这些武士的着装并告知了他人后,大家这才知道这些全副武装的武士是从京师来的锦衣卫。
好在这些巡视站街的锦衣卫对行人商铺并未有任何骚扰的举动,只是以小旗或队为单位进行这警戒,所以没过多久,本来心下害怕的居民商户们也就习惯了这种场景。
而南京六部等主要部司衙门里却是炸开了锅。
因为有的部司衙外已经出现了锦衣校尉的身影,这让许多心中有鬼的官吏顿时担心害怕起来。
吏部署衙右侍郎的公房之内,徐文渊和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陆鹤年相对而坐。衙外突然出现的锦衣校尉让本来就心头惴惴的徐文渊彻底乱了手脚,和他关系最近的陆鹤年也是一脸青白,平日的傲慢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侍郎,难道张镇守与忻城伯前往调解未起作用?那个李梦暗连他两位的面子也不给?不然为何有厂卫现身?难道焦云峰等人将侍郎与下官攀咬了出来不成?这可如何是好啊!唉!”
长吁短叹的陆鹤年完全没了方寸,脑子里只有自己被逮入诏狱后,在百般酷刑之下惨叫呼号的场景。
“梅村切勿慌乱,此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糟糕!若厂卫要拿你我,早就直接冲入衙中,何须在衙外逡巡不前?张镇守与忻城伯定是在与李梦暗讨价之中,结局未必有如许糟糕也说不得!”
徐文渊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陆鹤年,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不过他分析的也有点道理,锦衣卫要想拿他们,早就一拥而入了,还用等在衙外?
陆鹤年闻言之后,紧张害怕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些,脸上也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
“侍郎,可他们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是奉了上令的,但却为何一直等在衙外呢?此等反常举动是何道理?”
沉默片刻之后,陆鹤年的担心终究没有消退,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梅村,我辈饱读圣贤书,讲的是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为官多年,何种大场面未见识过?怎地如此沉不住气?本官预计待张镇守与忻城伯从李梦暗处回归后,真相自会大白了!且等吧!”
徐文渊用略带不耐的口气回道。
陆鹤年不再言语,而是在心里琢磨,如果真的被锦衣卫逮去,应该如何将罪责尽可能推到徐文渊身上,以减轻自己所面临的惩处。
时间在众多人的焦虑不安中慢慢地过去了。快到午时十分,张彝宪派人四处通传,要各部寺四品以上以上高官即刻前往守备太监署衙议事,接到通传的徐文渊终于松了一口大气,他安慰了陆鹤年几句后,立刻出了署衙坐上了官轿,然后在几名锦衣校尉的一路尾随下来到了守备太监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