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崔瀺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青童天君对阮秀格外重视,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远古天庭至高神灵转世,而且根据阮秀亲火的特性,他可以断定这位贪吃的青衣姑娘前世应该就是火神。
齐静春脸上也露出了惊骇之色,温润晶莹的眸子里闪过思索之色,周身气息剧烈波动,隐隐撼动了整座小天地。
“至高神灵转世!”
四座天下中,浩然天下所面对的敌人来势最为凶猛,最为强大。主要是因为浩然天下需要面对两方面的敌人,第一大敌人是蛮荒天下的大妖。蛮荒天下和浩然天下的对抗已经持续了万年之久,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第二大敌人就是那些远古神灵。至圣先师提出来由浩然天下进行防卫这些原本属于五座天下共同的敌人。浩然天下的礼圣带着儒家的圣人们远离家乡,只为了能够对那些远古神灵们进行反击,不至于战火烧到浩然天下之中。蛮荒天下在进攻浩然天下的过程中也利用了这些远古神灵。
因此,在五座天下之中,浩然天下所面对的威胁最大,儒家圣人们肩膀上的担子也最重,这也是为何剑修作为远古刑徒,可以被儒家接受的原因之一。
齐静春,崔瀺这对自从见面就针锋相对同门师兄弟,对视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道寒光,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周身爆发出了强大的气势,撼动了整座小天地,风云汇聚,天地色变。
远古神灵可是儒家的大敌,十五境的至高神灵可是能与至圣先师同等境界的恐怖存在,若是阮秀恢复了本来面目,会不会对浩然天下造成极大的伤害?
周珏慧眼如炬,能察人心,清俊儒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笑着说道。
“你们也不必过分担忧,至高神灵转世浩然哪能瞒得过三教祖师的法眼,顺其自然就好,不要弄巧成拙!”
齐静春,崔瀺闻言,周身气势尽收,风云消散,天朗气清,大日高悬,光芒万丈,璀璨耀眼,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过,崔瀺你利用龙泉宗与粘杆处合作追击逃犯,将阮秀引入了书简湖,不怕万一阮秀出现个意外,引得杨老头,阮邛暴怒,前往大骊京城寻你的麻烦吗?”
说到这里,周珏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有些坐立难安的崔瀺,似笑非笑,继续说道。
“尤其是你现在境界不稳,处在认知障中,虽有可能突破桎梏枷锁,但也有可能会心境倒转,境界大跌。”
崔瀺心中也暗暗叫苦,他本来只是想要利用阮秀及她身边的火龙,引得顾璨及小泥鳅与其死斗,万万没有想到阮秀身份来历如此惊人,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惹下天大的麻烦。
远古真龙后裔,先天嗜好同类相杀,若是小泥鳅与火龙同处书简湖,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第一时间就会死斗,吞噬对方血脉,净化自身,突破境界,因此崔瀺才会将阮秀引入了书简湖。
“而且,那位刘老成也不愧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草莽枭雄,隐忍老辣,一出手就要斩杀顾璨,引爆整个书简湖的局势,不愧是东宝瓶洲第一位达到上五境的野修,心性,智慧,实力,机谋,都是上上之选!”
“你选的这两个后手都不错,只是有一点不太好!”
周珏的话让崔瀺为之一愣,目光看向了这位身穿儒衫的剑修分身,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之色,好奇的问道。
“还请周先生明言,究竟是哪一点不好?”
齐静春温润的目光也看向了周珏,他察觉到了崔瀺算计布局的时间太晚了,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在书简湖落子,只能先拖住了自己这位善于算计的大师兄,避免他继续落子,因此他极为期盼周珏可以落子此局,帮陈平安减轻一些压力。
周珏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齐静春带着几分期待,崔瀺带着几分担忧,反应截然不同。
这场问心之局自从周珏,齐静春出现之后,就已经不是崔瀺一人掌控得了的,齐静春是温润君子,不会以力压人,简单粗暴的破局,因此崔瀺并不太担心。
但是周珏不是读书人,而是一位剑修,剑修行事只看手中的剑,杀伐果断,喜怒由心,简单粗暴,若是不耐烦了,什么书简湖各岛,什么大骊王朝,朱荧王朝,统统一剑了结,杀得血流成河,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问心之局,哪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对这场问心之局的结果我也很感兴趣,此局直问本心,不以力压人,才显公平!”
“不论是书简湖各岛也好,还是大骊王朝,朱荧王朝也罢,各方的实力都处在中五境的范围之内!”
“但是刘老成已经跻身上五境,乃是玉璞境的修士,若是任由他出手,未免就有些以力压人,不太公平,需要限制一下!”
崔瀺闻言眉头紧皱,苍老的脸上满是褶子,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疼,果然这位剑修绝对不会安安静静的看戏,势必要在棋盘上落子,想要帮陈平安解决一些外在的麻烦,让他更专注于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崔瀺实力境界都远远不及周珏,自然无法阻止周珏的决定和想法,只能无奈苦笑。如此一来,自己安排的两个后手都废了,阮秀身份特殊,他不好再继续算计,刘老成的实力被限制,也无法起到破局的效果。
周珏笑着看了眼苦笑的崔瀺,摆了摆手,安抚道。
“崔瀺,你且放宽心,我只是在书简湖布下了一道禁制而已,无需担忧我会坏了你的问心之局!”
话音未落,周珏缓缓抬起了右手,屈指一弹,一道莹白色的光芒的光芒射出,撕开了这方小天地,落在了外界苍穹之上,无数道韵法则显现,相互勾连,组成了一张法网,将整座书简湖笼罩在内。
“在问心之局结束前,身处书简湖范围内上五境修士境界会被压制,最多只能发挥出元婴境的实力!”
“如此一来,刘老成再想一人独占一份风云大势,凭借自身境界优势强扭书简湖大势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崔瀺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又有些安心,周珏的做法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刘老成只是被限制了实力境界,并没有被直接驱逐或是斩杀,还可以在这场争斗中发挥不小的作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周珏拍了拍手,好似解决了一桩小事,但崔瀺这一颗棋子却被废了大半,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了。
“与人斗,其乐无穷!只有大家的实力处在同一水平阶段,这样斗起来才有意思。若是可以凭借实力境界压人,那我岂不是可以直接掀桌子,砸棋盘了,什么问心之局,什么江湖君主,统统都没有啥意义了!”
崔瀺嘴角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憋屈,自己实力不如人,只能忍着,周珏没有直接掀桌子,砸棋盘已经是相当给他面子了,否则哪还有这场问心之局。
齐静春看到崔瀺吃瘪,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意,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面对崔瀺这种没有底线节操的大国手,难免有些处处受限。
但周珏不同,剑修一脉杀伐果断,快意恩仇,才不管你什么规矩限制,惹他不高兴了,拔剑就干,简单粗暴,最让崔瀺这种喜欢算计的人头疼。
陈平安经过一段时间,逐渐摸清了书简湖错综复杂,高低起伏的脉络,他觉得顾璨若是能分些心思于杀人之外,哪怕只是学学刘志茂那套笼络人心,扩张势力的手段,他与娘亲在书简湖的日子肯定能过的更加安稳长久。
如今的陈平安看得更多,想得更远,却已无心再对顾璨说这些无用之言。但是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作为。恰恰相反,需要陈平安做的更多了。
陈平安的道理已讲尽,顾璨仍执迷不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力求止错。他选择在书简湖留下,于青峡岛山门口担任账房先生,就是为了能确保顾璨不再铸成大错。
顾璨既坚信自己没有做错,自然也不会改错。陈平安为了那一饭之恩,心结难解,不得不自碎金色文胆,以心中最低的原则,心安理得,留在了书简湖,为的就是弥补顾璨犯下的过错。
为此,陈平安不得不通知朱敛,裴钱,石柔等人先行返回大骊王朝的落魄山,他自己准备在书简湖久留下去。
弥补顾璨的过错看似简单,实则艰难,尤其难在第一步,陈平安如何才能说服自己,不得不破碎了金色文胆,与金色儒衫小人儿拜别,承受了极大的代价。
人生在世,讲道理看似容易,实则最难。讲道理最难就在于需要付出代价。陈平安选择了坚持道理,就只能独自承受这些痛苦代价,且无法与人言说。另外,陈平安还需要修补自己的心境,不能因此一蹶不振,半途倒下。
陈平安吹灭了屋中的灯火,独自来到渡口,登上一艘小船,站在书简湖湖面上,还背着那重山岳的畏因仙剑,身着青色长衫,感到了格外的孤独寂寥,他的道理在书简湖无人能够理解,甚至天下很多人人都不会认同。
湖上波光粼粼,夜色下刺骨的寒风吹在陈平安的身上,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冷暖,不由紧紧身上的衣衫。
人生之难,难在意难平,最重要的人也会让你意难平。当然这这是讲道理的好人的才有的难处,世上大部分人都活得浑浑噩噩,自私愚昧,从不思量这些道理,只会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从不考虑对错是非。
陈平安深知这样不对,修为乃是立身之本,修心才是登高之路。大道之行,应懂得适时让步。
陈平安面容愁苦,叹息一声,这些道理和话语只能憋在心中,无人诉说,让人越发郁闷。
陈平安再次返回了渡口,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枚黑炭,在渡口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将其一分为二,他蹲在分割线旁,眉头紧锁,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高悬,撒下了清冷的银辉,照射在青衫之上,陈平安这才有了新的动作,在分割线两边写下了善,恶二字,随后又在两个字的下方写下了以人为本四个字,再次停止了动作。
“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陈平安将手中的黑炭收起,摘下了腰间的银白色的葫芦,拔掉了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酒,清冽香醇的酒水从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若说这是本心向善的赤诚之心,且最为坚定、心智不易移动,三教百家大多也只是教导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世人愿意听,愿意做的学问,却很少教导坚守本心,赤诚向善这种不讨好的学问。”
陈平安再次仰头饮了一口酒,低头看着地上的善,恶二字,脑海里浮现出了老秀才教导的学问,若有所悟的说道。
“先生提出的人性本恶,此恶并非一味贬义,而是阐述了人心中另外一种本性,那就是天生感知到世间的那个一,去争去抢,去保全自身的利益最大化,我即整个天地,我死天地灭,我生天地存。渺小的个体并不比整座天下分量轻上半点,不愿杀一人而救天下,正是此理!此恶彰显了纯粹人性,推动了世道的前行。”
“人性本恶也是一种人的立身之本,天下那么多不善之人,一样可以修行有成,心灵无碍,甚至活的比好人更快活,更逍遥。天生万物,并无偏私,也不以人之善恶而定生死。”
陈平安脸上的愁苦之色消散,脸上露出了畅快之色,仰头痛饮了一口酒水,继续思索着学问道理,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这几年的所经历的,所见闻,所学到的,都化为了他此刻顿悟的薪柴,点燃了智慧火光,无数的道理感悟涌现心头。
“人的本性会因人,因地,因时而易,会有种种变化,所以三教圣人和诸子百家,才引导,教诲,警示,劝勉,让人向善,制定秩序规矩,约束人的恶,释放人的善!”
陈平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体向后倒去,仰面躺着,望着夜空中被乌云遮挡,黯淡无光,心灵光明大放,自有一轮皎皎明月。
“儒家的仁,道家的静,佛家的慈,都是为了让人减少恶的一面,释放善的一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齐先生才会认为世间的道理学问都是相通的,殊途同归,踏上了三教合一的道路!”
陈平安心神感到有些疲惫,缓缓闭上的眼睛,眼角流出了感动的泪水,伸手摸了一把,微微抬头,视线模糊,透过指缝间,望着那云散月明,心中满是快意,喃喃自语道。
“云散天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陈平安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嘴角有些笑意,小声呢喃道。
“原来且不去分人心善恶,念此也可以一笑。”
陈平安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第一次在书简湖中睡得如此香甜,如此轻松,心灵中尘埃一扫而空,恍若明镜高悬,清冷髙洁。
晨曦破晓,天已蒙蒙亮,一位依旧落拓不羁的青衫男子,与一位越来越动人的青衣马尾辫姑娘,几乎同时来到了渡口,站在地上的那个圆外,低头注视着酣睡的陈平安,脸上皆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事到万难须放胆,酒酣胸胆尚开张!”
落拓不羁的青衫男子一身读书人的打扮,却有着寻常读书人没有的豪迈之气,眼睛明亮锐利,正气凌然的样子,周身隐隐透出了一股阴冷之气,抚掌赞叹道。
青衣马尾辫姑娘嘴里吃着从书简湖畔绿桐城买来的新糕点,瞥了一眼青衫男子,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寸心不昧,万法皆明。”
青衫男子这才将目光从陈平安身上移开,看向了阮秀,眼中含笑,神色肃穆的说道。
“姑娘,你可莫要乘人之危,在陈平安熟睡时占他便宜!”
话未说完,青衫男子就在阮秀愕然的目光注视下转过身去,继续说道。
“不过若是姑娘一定要如此做,君子有成人之美,我钟馗也是可以背过身去的,绝不偷看!”
阮秀一口将手中的糕点吞下,胡乱嚼了几下就往下咽,噎得她直伸脖子,眼睛都翻白眼了,才勉强吞入胃中,目光打量眼前这位十分有意思的男子,柳眉微蹙,有些疑惑的说道。
“你叫钟魁?”
“你这个人,鬼,我有些看不明白,弄不懂!”
钟魁手臂绕过肩头,并未回头,只是伸手指着地上酣睡的陈平安,笑道。
“这个家伙懂我,所以我就来了!”
钟魁放眼眺望着这座乌烟瘴气的书简湖,正气凌然的脸庞上露出了冷色,喃喃道。
“世间岂能唯有钟魁是君子,那世道当是何等的污浊,还不如那粪坑干净?”
阮秀闻言,俏脸神色微动,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勾人心魄,她语气淡淡,劝说道。
“你想要帮他?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会帮倒忙害了他的!”
阮秀的目光穿透了池水城渡口那一座高楼的顶层,一方小天地挡住了她的视线,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那三道身影,每一位跺跺脚就可以震翻整座书简湖。
“当真?”
钟魁转过身子,直面青衣少女,面容严肃的问道。
“当真!”
阮秀轻轻点头,收回了目光,俏丽秀美的脸蛋上满是认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