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想做什么，你是知道的，对吗？”
青湘没有否认。
罗远自嘲一笑，再是将自己的手抽出，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们的距离。
“我再说一遍，我觉得当一个凡人挺好的，我不想追求大道长生，我不想修炼。”
这话他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
可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听不进去。
是听不懂吗？
可他明明也去山下念过书，也算拥有正常的语言表达能力，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意思都表述不清吧？
爹和娘能不能将他的话放到心里一次？
一次就好。
事与愿违，罗长老轻声道：“阿远，不要说胡话。爹知道你不是不想，而是没机会，所以不敢生出希望，但现在爹帮你争取到机会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说出的话却字字带针，扎得他心疼脑疼手脚疼。
一大颗泪水从罗远眼眶里滚落。
“我是真的不想……命数如此，我就做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就此认命，为什么就不行？”
那一瞬，他突然极为迷茫，也极为崩溃。
他歇斯底里，“再说戚姑娘，她的天赋已毁，你们还能从她身上换什么给我？！”
他不明白爹和娘到底是在算计什么。
戚姑娘年纪轻轻就受此劫难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他们还要欺负她？
罗长老脱口而出，“她还有一根剑骨尚且完好，只要把这根剑骨换到你身上，你以后至少能成为一个剑修。
反正她的修行之路已断，那根剑骨留在她身体里也是浪费。若能助你成功修炼，也算物尽其用。”
他这话说得顺溜，显然是早就想好的。
“那她是不是还要谢谢咱们？”罗远语气嘲讽。
罗长老毕竟是做父亲的，到底忍不了自己儿子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他厉声怒斥，“我是你爹，我还会害你不成？你若觉得对她有愧，之后便和她结为道侣，好生护着她便是。”
偷了她的东西，还要捆绑她的一生？
戚姑娘到底是和他们家有什么仇什么怨，他们要这样害她？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罗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眼泪再也止不住，而他的身体更是止不住开始发颤。
青湘见他这副模样，真是心疼极了，“远儿，你别吓娘。”
罗长老冷哼一声，“别在我们面前装疯卖傻，今日之事由不得你。”
罗远对他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低声呢喃着：
“不问自取，视为盗。”
“枉顾他人意愿，操控他人人生，即为恶毒。”
“若我生来是为了做这样一个恶毒的盗贼，是为了害我父母失去本心，那我宁愿从来不曾来过这世上。”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座都是修炼之人，自然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青湘直觉不对，声音已然变得慌乱，“远儿，你不要冲动。”
罗远不知道从何时藏了一块碎瓷片，然后直接抵住自己的脖子，“爹娘，孩儿不孝，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罗长老眼里划过一抹担忧。
旋即，他手指轻动，那碎瓷片就飞了出去。
“在我们面前闹寻死觅活这一出可没用。”他冷哼一声。
一句“为你好”，就如一座大山此生难以翻越的大山。
而凡人与修炼者的差距，又如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
活着不能顺从本心，死也不能自己选择。
罗远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他承认，刚刚的求死，他有演戏的成分。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修炼者，自己在他们面前根本死不成，只是想以死相逼，赌他们的心软，换戚姑娘安然，也换他一线生机。
可现在是真的绝望了。
爹如此顽固，根本不是他能够说动的。
只要自己活着，他便不会放弃让自己修炼。
戚姑娘是开头，但未必是结局。
若剑骨也不成，那下次又有怎样天赋卓绝的修道者要因自己而毁去一生？
为恶，有一就有二。
如果可以选择，那便不要有一。
罗远知道，此事自己退让不得。
可他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就这么一会，他脑海里已经划过了很多念头。
可最终一切又烟消云散。
没有答案。
没有办法。
此局无解，唯死可破。
只有让爹彻底绝望，他才不会做出错事。
“爹，我愿意听你的。”罗远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他服软的姿态，还是大大取悦了罗长老，“好，你能想通就好。我就说我儿聪慧，总能想通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汪——”
阿妄忽然叫了一声。
罗长老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差点忘了屋里还有只狗，远儿莫怕，待为父将它斩杀，也省得它坏我们的好事。”
“别！”
罗远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激烈的对战声盖过。
罗长老顾念这是在自己家中，出手还是挺克制的。
他将阿妄当成寻常的灵宠，只是动了手之后才发现，自己竟奈他不得。
“夫人，助我！”
青湘立刻加入战局。
即便如此，阿妄也不曾落于下风。
罗远趁着无人注意，又捡起了一片碎瓷。
他背对着父母，将瓷片轻轻抵上脖颈。
鲜血渗出，他的手在颤，但那双眼睛却越发坚定。
就在他想要继续用力之时，一只白皙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还没来得及抬眸，就听清脆的女声响起，语调散漫，“罗长老，你在执着下去，你这儿子可要没命了。”
罗远愣住。
一句“你没事吗”还没来及问出口，他就听到自己父亲急切开口，“戚让，你要做什么？”
也无怪罗长老误会。
以他和青湘的角度看来，当下的情况便是倚卿攥着罗远的手腕，逼迫罗远将碎瓷片抵在脖颈处，甚至还划出了血痕。
“戚让，你若敢伤害我儿，我定要与你拼命！”罗长老咬牙切齿道。
青湘却怕罗长老的态度会激情倚卿，连忙压低声音道：“小姑娘别激动，我想这里面是有误会在。你先将我远儿放开，他肉体凡胎，可受不住折腾。”
罗远不理解，明明是自己想自尽，为何爹娘会觉得是戚姑娘想害他。
他不想连累其他人，才刚启唇，就听见一道压低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知晓罗长老的独断独行让你痛苦，可事情也没糟糕到非要谁死才能解决，你若想逃出他的掌控，你便听我的，我会帮你。”
是戚姑娘的声音。
可这样的话是能够公开说的吗？
他之前就见识过，他爹娘的听力真的很好。
罗远一脸紧张地往前看去，却没在他爹娘脸上发现端倪。
就在他觉得疑惑之时，戚姑娘又低声同他解释了一句，“我用了传音术，除你之外，他们都是听不见的。你自己考虑好，若要我帮你，那便不要作声。”
罗远抿紧唇瓣。
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也是，如果能活，谁又会想死。
也若非是他宁死都不肯害人，倚卿也不会多管闲事。
“两位可别靠近，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他还能有命在。”倚卿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幽幽出声。
罗长老和青湘停下了动作，戒备地看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倚卿却将目光落在阿妄身上。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两者也算是有了一定的默契。
阿妄见她假装喝了水晕倒，又突然不装了，也大概猜出了她的打算，便朝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倚卿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我当然是想做……”她慢吞吞开口，又突然洒出一把粉末，然后直接拉着罗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