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明发泄了一通,终于恢复了理智,在崇祯的朝堂上,不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人出来指责,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一样有人看不惯你,要弹劾你。自从当上兵部尚书之后,他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局面,实在有些不堪重负了,终于逮着张缙彦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气出完了,人也冷静下来了,看着面面相觑的朝臣,刘慧明突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们怎么不喷自己啊?
一个中年官员代表众朝臣和崇祯发问了,“敢问大司马,何为红薯?”
看着群臣一脸迷茫的样子,刘慧明愕然道,“你们不知道红薯是什么吗?红薯就是甘薯啊,是从西洋传过来作物,南北皆可种植,而且产量极高,大明现在到处都是天灾,可以大力推广种红薯嘛。”
“甘薯,你说的可是甘薯?”工部尚书范景文终于开口道,“甘薯此物老夫倒是听说过,前大学士徐文定公给先帝上过一本《甘薯疏》,莫非说的就是此物?”
“啊,对,对,就是此物!”终于有人过来转移注意力了,刘慧明兴奋地道,“这甘薯来自新大陆南美洲,是西洋航海家哥伦布带回来的,后来又流传到了南洋,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此物喜温耐旱,因此要春夏之交种植,三个月就有收成,果实不可食用,根茎才能吃,味道是甜的,可以生吃,也可煮了吃、蒸了吃、炒了吃、晒干了炸了吃。不仅根可以吃,茎和叶也可以吃,如果能在全国推广种植,绝对可以缓解灾情。”
众人见他说得这么玄乎,一时也被唬住了。
还有在问哥伦布是谁,刘慧明没有理他。
崇祯问范景文道,“范卿,大明现在何处在种植这个甘薯,卿可知晓?”
范景文哑然,他真不知道。
大理寺少卿黄道周出班奏道,“陛下,臣家乡福建有人种植此物,臣还吃过。刘司马博闻强记,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大明若能广泛种植甘薯,于全国灾情有极大的助益。”
刘慧明见黄道周这么说,高兴得不得了,急忙问道,“黄少卿,西洋还有几种作物,一种叫玉米,一种叫土豆,都是产量很高的作物,不知福建有没有人在种植?”
朝臣们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纷纷问道,“玉米?土豆?这是何物?”
就连崇祯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刘卿说的可是实话?”
“自然是实话!”刘慧明解释道,“玉米和番薯一样都是春天种植,不同于番薯和土豆是藤蔓的,玉米像一颗树一样,有一人高,结的果实是黄橙橙的,因此叫玉米。”
见群臣不明白,刘慧明只得补充了一句,“陛下可否赐予纸笔,待臣画出来。”
王化民拿来纸笔,刘慧明简单地画出一株正在抽穗玉米,展示给众人看,“就是这样的,各位同僚可有人见过?”
一人站出来操着广东口音道,“陛下,臣识得此物。臣家乡有人种植此物,称为番麦,不知是否为大司马所说之物?”
“应该是吧。”刘慧明想了想,“不如就请这位大人为咱们介绍一番?”
崇祯也发言道,“梁爱卿,你就为众臣分说一二吧。”
原来此人名梁兆阳,现任翰林院编修,充定王的讲官。
梁兆阳行了一礼,当即朗声介绍起来,“诚如刘司马所言,这番麦确实源于西洋,植株高大,叶阔而长……”
群臣像听天书一样听梁兆阳侃侃而谈,刘慧明不时补充一二,众臣见他不仅精通兵事,筹饷也颇有办法,就连如此冷门的农学都很精通,不禁大为惊奇,一些人终于明白他为何升官如此之快了。
接着刘慧明又讲了土豆的习性,又有一个福建人出来翻译,众臣再次对刘慧明叹服不已,就连崇祯都成了刘慧明的粉丝。
刘慧明看着众臣,道,“关于土豆和玉米,我还要多说一句,玉米和土豆不仅可以在南方种植,在北方也可以种植,最北可以种到蒙古以北。咱们汉人之所以不能征服蒙古,就是因为那里不能种粮食,有了土豆,那里就会成为粮仓,蒙古鞑子就不是问题了。”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蒙古草原、东北平原可以种玉米,我勒个去,这得是多大的事啊,就像刘慧明说的那样,只要那里能长出粮食来,还担心个什?
崇祯也喜不自胜,赞道,“爱卿真乃神人也,朕有爱卿辅佐何愁天下不平?”
刘慧明谦虚地道,“陛下谬赞。臣只不过去的地方多,见识多一些而已,若是和朝中同僚比学问,臣是大大不如的。”
“好了!”崇祯摆摆手,“大明既然有如此高产作物还何愁天灾,范爱卿,朕着你立即派出人手负责此事。”
范景文一躬身,“臣遵旨。”
刘慧明补充道,“陛下,臣建议像银行那样设一新衙门专一负责此事,当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大明没有专门的农业部,三农的事情归工部管,工部下面设营缮(可以理解为盖各种房子)、虞衡(相当于林业部和河道管理部的部分职能)、都水(水利部监管打造战船)、屯田(垦荒、挖矿等)四个清吏司,没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新作物推广的。
刘慧明提出这个建议很快就得到了崇祯的批准,范景文也爽快地答应了。
刘慧明得寸进尺道,“陛下,既然设置了这个衙门,臣索性就推荐两个人吧,都是这个方面的专业人才。”
崇祯若有所思道,“不知此二人是谁,说来听听?”
刘慧明道,“第一人姓陈,名子龙,松江府人,崇祯十年进士,现为绍兴府推官,署理知府事,此人乃是徐文定高徒,着有《皇明经世文编》一书,又整理刊发了《农政全书》,是为大明一等一的经世致用之才,若能由他来主持新作物推广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一听他推荐的是陈子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特别是江浙一带的官员,竟然纷纷附和起来。
崇祯又道,“那第二人呢?”
刘慧明道,“第二人叫宋应星,不是两榜进士出身,但他对工学、农学都很精通,不知现在何处。”
“宋应星?”崇祯愣了愣,问道,“众卿可有识得此人的?”
吏部员外郎许直出班奏道,“陛下,南直隶凤阳府亳州知州名宋应星,江西奉新人,不知是否为此人。”
“江西人?”刘慧明想了想,道,“应该是吧,他写了一本书叫《天工开物》,里面记录了各种工农技术,对大明打造兵器、指导农业生产、修筑城墙都很有帮助,如果亳州知州宋应星也写了这本书,就是此人不假。”
“《天工开物》?”大臣们终于来了兴趣,这本书出版于崇祯十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了,很多人都有所耳闻。
许直道,“不错,江西奉新人宋应星确实喜欢格致之学,只不知大司马是如何得知的?”
刘慧明胡扯道,“我在夷陵建立军械厂,有人向我推荐了这本书,我就多方打听,花高价买了一套,觉得很有用,就打听了一下此人,想把这本书的版权买下来。”
许直继续追问道,“何为版权?”
“啊,这个嘛,一句话说不清……”刘慧明挠了挠头,这个时代还没有版权的概念,书商只要见到爆款的文章都可以随便刊印,书商此举间接地帮原作者做宣传了,他们还不能怪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刘慧明解释道,“就拿这本《天工开物》来说吧,此书包罗万象,对我大明的农田水利、锻冶制造、工程建筑都有极大的裨益,我读了之后惊为天人,就想多刊印一些或出售,或分发给作坊的掌柜,让其学习。但此书乃是宋先生呕心沥血之作,不经他允许,我怎能随意刊印出版呢?”
众朝臣很快就明白了,许直赞道,“大司马此言有理。”
刘慧明笑了笑,道,“又说跑题了,还是说宋应星的事吧,大明现在的火器质量堪忧,急需这样的人才啊。”
大学士蒋德璟不以为然地道,“格致之学乃是末学,刘尚书何以对此如此痴迷?”
刘慧明反驳道,“学问本无高下之分,格致之学虽然不能参加科举,于国却有极大的用处,只要用得好往小了说可以解决百姓生存问题,往大了说可保社稷安稳。你我身为朝廷重臣,不能仅凭个人爱好选择学问,要看对朝廷、对百姓有没有用处。孔孟之学虽然可以正人心明事理,但火药、冶铁、建筑、水利、农学、医学也各有用处,你能说对朝廷一点儿用都没有吗?”
蒋德璟还要说话,许直就站出来附和道,“大司马言之有理,八股文做得再好,登科之后又有何用哉?四六骈文也只有礼部的同僚还能用上。反倒是大司马所言的火药。冶炼、建筑、水利等杂学,可解民生疾苦。”
刘慧明突然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他抬头仔细打量了一阵许直,见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瘦削,国字脸,八字须,样貌只能算一般,但两眼却清澈无比,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情怀的人。
他的话一说完,就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反驳,眼看又要引起一番争论了,崇祯忙挥手打断道,“好了,不用再争来争去了。李卿,立即宣陈子龙、宋应星二人入京。在工部增设都农司,陈子龙任郎中,宋应星任员外郎,专一负责番薯、土豆、番麦播种。”
皇帝亲自擢拔两个知府在本朝绝无先例,李遇知忙点头称是。
范景文大喜过望,忙跪下行礼,“臣谢陛下,谢刘尚书推荐人才。”
崇祯看了一眼老迈的范景文,又把目光投向了刘慧明,尊尊告诫道,“范卿,工部赈灾、推广番薯之事,你要多与刘爱卿商榷,要摒弃门户之见,尽快解我大明子民吃饱肚子。”
范景文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再三保证道,“陛下且宽心,老臣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