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官军便早早于东城门外叫阵。
年愈五十的臧(zāng)旻(mín)身着披挂,手持三尖两刃刀,胯乘一匹火红色的赶月流星马,威风凛凛的在阵前踱来踱去。
在他身后,官军阵容齐整,蓄势待战。
最前面是一排装备精良的骑兵,约莫百十骑,之后是清一水的步兵,手持补刀木盾,黑压压一片。
这几乎是中山国的全部家底了。
程远志高居城楼之上,探出半截身子,与众黑山军首领好整以暇的观察着对方军势。
臧旻压根就没有一丝丝攻城的想法。
一来没有器械,二来兵力不占优,野战尚且能依靠装备优势冲一冲,攻城的话,不亚于自寻死路。
是以,他派出一名嗓门奇大的兵士,于阵前大声问候黑山军祖宗十八代,以图激出黑山贼首领“张燕”的怒火,出城与官军一战。
挨骂良久,见大帅依旧没有出城一战的打算,张扬忍不住说道:“大帅,他们骂的太难听了,请准许俺率部出战,取下那臧旻老儿的首级!”
程远志摇了摇头,高声道:“不急!将不可因怒而兴兵,我等且高卧城上,稍安勿躁,看其有何本事破城。”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不光是城上黑山军部众能听到,连城底下的前排官兵也都听得清楚。
叫骂者的声音当即一滞,转头问道:“臧国相,还骂么?”
臧旻摆手挥退了他,侧身问左右道:“安喜县尉刘备,为何迟迟不到?”
亲兵想了想道:“禀国相,刘备麾下皆为步兵,安喜县距此路途不近,最迟当在日落前到达。”
臧旻眉头一挑:“哦?最早应在何时?”
“今日午前。”
安喜县的位置在中山国东北方向八十里外,中山国则在常山郡正东一百里外,走斜线的话,安喜县距此约莫有一百四十里。
按照步兵每日百里的行进速度来算,最快一日,最慢两日内可达。
臧旻是昨日派快马传信于刘备的,此时天已近正午,刘备却不见踪影。
下属怠慢,本就令他心里有些不悦。
加之黑山军拒而不战的态度,臧旻就觉得自己的怒火有些压不住了。
亲兵叹了口气,摇摇头,看向不远处的城楼上:“国相,天寒地冷,贼子又不战,我军是否要退兵暂歇?”
“退兵?退什么兵?”臧旻翻了个白眼:“给我骂,骂到对方出来为止。”
亲兵脸皮一滞,心说俺又没怠慢你,你凶俺做甚。
他转身努嘴,示意大嗓门兵士继续叫阵。
在城内外上万人的注视下,大嗓门兵士硬着头皮,出列骂道:
“贼子张燕,汝祖本是罪奴,蒙天子赦,方脱奴籍;汝父卑劣低贱,德行更是不堪;汝今承劣遗丑,聚众造反,乱国害民,其之恶前无古人,其之毒罄竹难书,终将唾弃遗臭万载……”
只听到一半,程远志就打了个哆嗦。
这大嗓门兵士的话,把张燕连同他祖宗给骂了一个遍。
此人有大才呀,不亚于陈琳!
城下的官军也是这么想的,臧旻更甚。
按理说,城上的张燕听到这话,应该勃然大怒,立即挥兵来战。
但令人奇怪的是,城楼上却毫无动静,众贼人反而轰然大笑。
甚至那张燕还探出头来,听得津津有味,大声叫好的同时,还让大嗓门士兵再念一遍。
再念一遍?!!
远远望去,臧旻只看到一个蒙了面巾的黑山贼大帅,上窜下跳,犹如小丑。
臧旻彻底没辙了。
程远志倒是听过后世一个心理学段子:当你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别人时,其实你已经绞尽了脑汁,倾尽了心血,一但此言语无法伤到对方,你必然会受到双倍的反噬。
他好奇的盯着那个大嗓门士兵,笑哈哈道:
“怎么不念了?再念一遍……”
大嗓门士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脖子瞬间变粗了许多,仿佛腹中有一股子气,无处发泄。
噗~
他张开嘴,喷血三尺,仰天倒了下去。
抽噎着蹬了蹬腿儿,再也没有了动静。
万众皆惊!
不会是死了吧?所有人心头都冒出这个疑问。
城墙上的黑山军部众一下子高潮了,高举兵器,大声呼喝起来,声势铺天盖地。
“大帅神威,无坚不摧……”
城下。
亲兵近前查看后,禀道:“国相,他死了…”
闻言,众官军脸色微变,心有戚戚。
好好的一个活人,就被楼上的一句话给弄死了?
隔空杀人?
“妖孽……”臧旻神色也变了,疾呼道:“撤军,撤军!”
呼啦啦~
官兵如潮水般退去,城外很快空无一人。
张扬侧过头,用热烈地目光看向程远志,正要问一句“大帅,追不追,战机稍纵即逝啊。”
程远志却用实际行动堵住了他的嘴。
“张扬听令,命你率领五百骑兵,尾随其后,多射箭,少冲阵,行疲兵之计,骚扰官军撤退速度,等待我后军赶到,聚而围之。”
张扬咧嘴一笑,兴奋抱拳道:“遵令!”
急切间,他听成了聚而歼之。
如何能不兴奋?
………
臧旻很生气,特别生气。
救援来晚,攻城不克,下属援军至今未到,想要撤军,刚撤出十里,就被数百骑兵尾随追射。
他停军迎战,对方便隔着两箭之地,止步不前。
他率军上前,对方便迅速退后,散开。
真就欺负老子没骑兵呗?
臧旻怒了,命令全军扎营据守,与对方耗了起来。
军中粮草充足,他就不信搞不过对方。
……
程远志留下于毒领千人守城,亲率八千多部众赶到此地,命令兵士外围就地挖沟筑壕,制造地形障碍,将官军全面围困,只放开东面一个小小的口子。
这已经不是围三阙一了,这是围3.9,留0.1的出口。
并且做出一副要打持久战的姿态。
从常山郡城下撤出来时,臧旻麾下原本有四千兵士,途中受到骑兵追射,死了百十人,现在人数不到四千。
一看对面密密麻麻的阵容,就知道最少有八千人以上。
甚至过万!
虽不可力敌,但这点人就想围困住四千人?
臧旻不信!
他衡量过了,双方步兵的战斗力其实差不多的,甚至他的士兵装备上还占据优势。
突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他却不想突围。
因为对方有五百装备精良的骑兵,在一旁虎视眈眈。
单单是这五百骑兵的战斗力,就比他麾下四千人强很多。
那可是骑兵,正常来说,一个骑兵的战斗力相当于十个步兵。
骑兵过万,步兵不可敌,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经验。
现在被围困起来,臧旻反而觉得安全许多,因为骑兵冲不起来。
若是这个时候突围出去,一来会损兵折将,二来又要面对骑兵骚扰,他很不愿意打这种麻烦的仗。
程远志也不愿意打。
所以第一天双方试探性的攻击了一次后,官军就缩了回去,黑山军则继续挖沟建壕。
很快,一道一丈高的土壕就立了起来,将官军围在方圆三里的范围之内,土壕前面,则是一道深一丈宽一丈的沟渠。
双方僵持下来。
外围不断有骑兵奔腾的声音传进包围圈内,预示着它们在附近巡视,准备随时作战。
第二天,双方都未出战,臧旻等候的援军也一直没有来,刘备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第三天,风平浪静。
黑山军除了第一天攻击过一次后,再也没有主动攻击过。
不过外围每天做饭时的浓烟越来越多,好似不断有人马增援过来的样子。
这令臧旻不太愿意出战,反正这次出来,他足足带了一个月的粮草,不怕消耗。
第四天,风平浪静……
第五天……
一直到第十天,外面忽然没了动静,只有黑山军扎下的营寨还立在那里。
臧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是百战之将,经验丰富,军事能力拔尖,否则也不会因为军功做到匈奴中郎将的高位。
遂命部下前去试探。
不多久,部下惊慌失措的回来禀报,黑山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离。
甚至,连十里外的常山郡也恢复如常,没有一个贼人。
臧旻这下彻底慌了神,就感觉自己的老窝危险了,连忙令亲兵快马往中山国查探。
两个时辰后,亲兵回来禀报,中山国一切完好,城池未破,只是……
只是六天前,七八千黑山贼人突然从天而降,把城围了,扬言不给粮食就攻城,一旦城破,必定鸡犬不留。
他们所要的粮食也不多,五万石。
看上去像是因为缺粮才来打劫的,而不是要攻占城池,割据地方。
守城都尉望着密密麻麻的敌军,不得已与甄家家主商议,之后,由甄家出面,奉上了五万石粮食,对方这才满意撤兵而去。
另外就是十天前,刘备派人来告知,安喜县发生了民乱,他们不得不率兵去平叛,无法前来会师。
还好,老窝还在......臧旻松了口气,旋即怒火冲天而上。
好你个刘备,公然违抗上命……
居然用民乱这么蹩脚的借口!
你敢做初一,那就别怪本相做十五。
臧旻阴沉着脸,吩咐道:“去,令督邮即刻赶赴安喜县,好好查一查这个刘备!”
亲兵领命而去。
臧旻呆呆的站在黑山军挖出的壕沟上,良久,叹了口气:
“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当真好计!”
“草莽出英雄啊……”
“不过对方为何不破城?只要了点粮食就走呢?”
“莫非他们此行还有其他目的?且已经达成,故而撤兵离去?”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