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志以目度之,估摸着进犯山寨的兵马大概在四五百人左右,又见这帮人进了山寨,竟然不劫财物,反而在阿牛的带领下直奔后山,心知这些人必是为了他而来。
他连忙唤来阿虎,耳语一番。
阿虎旋即召集了百十个青壮,守在山粱险要之处,举着柴刀高声说道:“贼军此来,定是要将我族青壮悉数抓去为他们卖命,我们誓死不从!”
众人纷纷附和道:“对,誓死不从!”
“他们都是坏人,我们和他们拼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人数虽少,气势倒也雄浑。
程远志暗道一声“民心可用”,放下心来。
阿虎遂安排人居高临下,守住险要地段,静待来犯之敌。
却见阿牛抢至山粱下方,探着脖子对上边高喝道:
“大家不要紧张,朱将军这次来,只是为了抓捕那个汉人奸细,此行决不扰民……”
话还未说完,忽有一支箭从山粱高处激射而下,直奔脸颊。
阿牛纵身躲过冷箭,却是不敢再上前废话了。
山粱上边,一个蛮族老妇丢下家当,冲过来拽住阿虎的胳膊,大声质问道:
“你怎么能射他,他是我儿子!”
阿虎白了她一眼道:“你儿子背叛了族人,现在引贼军来犯山寨,我没一箭射死他,都算便宜他了。”
老妇争辩道:“我儿子不是叛徒,他都说了,官军这次是来抓汉人奸细的!”
说着,她一指人群中的程远志,大声道:“他就是汉人奸细!”
阿虎冷笑道:“他是不是汉人奸细,与我们何干?他又不曾做过对不起我们蛮族的事。”
“而你儿子,竟为了一己私怨,出卖整个部族,引贼兵进犯山寨。这样的人不配当我们的族人,你身为他的母亲,教子无方,其罪等同!我没杀你已经很仁慈了,依我看,你还是和你儿子一起当叛徒吧,我们五溪蛮不欢迎你们母子!”
众人心下早已恨不得打死阿牛,恨屋及乌,纷纷开口道:“快滚,快滚!”
“我们五溪蛮不欢迎叛徒!”
“再不滚就杀了她!”
“……”
越说,群情越激愤,眼看立时就要动手。
老妇登时慌了神,顾不得去拿丢在地上的家当,匆匆顺着山粱跑向阿牛及官军的方向。
朱姓将官驻足山粱这头,望着狭窄险峻的山粱,一时无计可施。
对方居高临下,守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上方,而他们身处下风,需要仰攻,硬攻的难度极大。
一旦选择强攻,伤亡将难以想象,说不定这几百号人全要折在此地。
思及此处,朱将官摊开一副图画,问道:“阿牛,你确定山寨里的奸细就是此人?”
这副图画,之前阿牛去报信时就见过,他并不知道画中是何许人,只是觉得和程远志的面貌气质有些相像,又见朱将官不太想来抓一名普通的“奸细”,是以才一口咬定程远志就是画中之人,引朱将官发兵来捉拿。
听得询问,阿牛连忙点点头,小心翼翼问道:“朱大人,此人是谁啊?”
朱姓将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知道太多了对你没好处!”
旁边副将观察了半天地势,拱手进言道:“大人,此地易守难攻,我们一时难克,不如假装退兵回去,半夜再悄悄回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咱们也不能白来一趟,临走前,顺便把山寨里的鸡鸭牛羊捉走,慰劳慰劳兄弟们也是极好的。”
朱将官闻言大悦,哈哈一笑,道:“好!妙计,就依此计行事!”
听到这话,阿牛母亲怒视着阿牛问道:“阿牛,你真的勾结外人,来掠夺山寨?不行,我要去告诉族人们……啊――”
话未说完,一把剑便从她的后背透体而入,剑尖从胸口穿出来好长一截。
少顷,“噗哒,噗哒”,血流如注。
受此重创,阿牛的母亲登时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了。
阿牛连忙扶住母亲,大怒道:“朱大人,你为何杀我母亲。若没有我,你们怎么可能悄无声息进了山寨!”
朱将官缓缓抽回长剑,冷冷地道:“如果不杀你娘,她便都要去通风报信,军中大事,事关数百将士身家性命,岂容走漏风声?”
阿牛狠狠瞪了朱将官一眼,道:“算你狠,总有一天,我会你和好好算算这笔帐。”
说完,抱起母亲的尸身,迈步奔向山下,寻地埋葬去了。
朱将官根本没把阿牛的威胁放在心里,哈哈一笑道:“好,我等着。”
副将凑近说道:“将军,这小子心既有恨,留必有患,不如……”
说着,副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朱将官连连摆手,摇头笑道:“不可,我若杀他,是过河拆桥,以后便不会再有人来给我军报信。再者,这小子现已众叛亲离,有家难回,如孤魂野鬼飘零无依,这样的人又有何惧?你太多虑了!”
朱将官身后一众亲兵闻言,无不轰然大笑,笑声顺着山粱,传到另外一头程远志及蛮族众人的耳朵里,显得格外瘆人。
笑罢,朱将官吩咐兵士将山寨里鸡鸭牛羊尽数捉住,做出一副满载而归,不会再来的姿态。
其实,程远志从对方连打都不打一下就突然撤退的举动里,已经猜测出事情还有后续,当下心念一动。
对方摆明了是冲自己来的,现在忽然抢了点牛羊就走,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跟我玩计谋?呵呵……
我要让你们这几百号人有来无回!
却说阿牛抱着母亲尸身,唯恐朱将官杀他灭口,也不敢再走山道,而是往林木深处钻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翻过好几座山粱,寻了一处风水好地,将母亲掩埋,而后守在坟头无声大哭,直至天黑仍不肯离去。
正伤心难断,忽听下面山坳里有动静。
阿牛探头一看,见四下里的密密麻麻全是官兵,白晃晃刀片甚是晃眼,登时以为这些人是来追杀他的,不禁暗暗叫苦。
之前他抱着母亲奔波几座山,早已力竭,双腿如灌了铁铅一般,挪动不得。
没奈何,阿牛只好躲在山坳上面,隐于草丛之中。
良久,却不见官兵来寻他,而是在山坳间生火做饭,杀猪宰羊。
阿牛这才意识到,这帮人不是来追杀他的。而是打算夜里去偷袭山寨,活捉“阿志”的。
阿牛心下念头急转,暗暗思索道:“这个阿志究竟是什么人?竟让朱将官如此上心,莫不成是个什么大人物?”
“可是我势单力孤,害得母亲遇难,报仇无门,雪恨无路,又能做什么呢?”
如此想着,阿牛心中已是悔意滔天。
一开始,他只是想引官兵去把程远志抓走,继而抢回阿月。当时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但在朱将官将山寨洗劫了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只是这意识来的太迟了。
山寨再也回不去了,每个人都视他为叛徒,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被朱将官杀死,抱恨终天。
身为人子,此仇不能不报!
思及此处,阿牛暗暗打定主意,鼓起余力,悄悄往出山必经之路摸了过去。
另一边。
蛮族人回到山寨,大眼瞪小眼,妇女们哭天喊地,青壮们捶胸顿足。
阿虎摔刀在地,怒道:“都怪阿牛,引贼人洗劫山寨。”
众人闻言纷纷痛斥阿牛。
程远志道:“乡亲们,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那帮人夜里还会再来!”
此言一出,仿佛捅了马蜂窝,众人纷纷将矛头指向他。
“汉人狡诈,没有一个是好人!”
“汉人比阿牛还坏!”
“你走,我们山寨不欢迎你!”
“对的,让他赶紧走,不走的话扔下山喂狼!”
“阿月爹最近正好配出了新毒药,七步断肠散,正不知效用如何,他若不走,就让他试试厉害!”
“他要是不走,就把他关起来,下次祭祀的时候,可以用人肉了。”
乌拉乌拉乌拉――
村寨里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