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静夜
这一晚，陆清婉睡得极不踏实。关于汴京的事情，宛如一座沉重的山，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月明星稀，窗外漏下一两点星光。陆清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才彻底醒了过来。
山里的寒气入骨，原来略冷的被窝，已经被身体捂得暖融融的，耳边是青娘子绵长的呼吸声。陆清婉披了件厚得衣裳，坐了起来。
索性也睡不着觉，陆清婉便推开了门走了出去。门前的草上，已经结起了一层薄薄的霜。枯黄里夹杂着一点嫩绿，霜露正浓。不远处有一团橘黄色的光，是陆清婉亲手点上的长明灯发出来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的暖。
她的耳朵，听见了除了风声之外，其他的声音。
徐凌拎了一罐子的酒，上了山。他盯着墓前的字，略清理了一下脚下踩着的土地，干脆地席地而坐。
他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下，点燃了墓前被吹灭的灯。微弱的灯光摇曳跳跃，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徐凌才看清了墓前整齐地摆好的几只白瓷骨杯。
他把自己手中的酒坛子放在了地上，手一掀，清冽的酒液滚滚地到进了泥土里。
徐凌微微地扯了一下唇，低声道：“看来我来得也不算早，不过你应该不会怪罪子嘉的吧？”
徐凌顿了顿，摇了摇手里提着的酒坛子，继续往墓边倒酒。
“你生前嗜酒，如今这一坛酒，全都是孝敬给你的。”
徐凌的拇指微微动了动，觉得光是让那人单独喝，不免有些寂寞。他便从墓前径直地取了一只酒杯，倒掉里边的酒水。
忽而徐凌闻到了一股淡的酒香，手里的动作顿住了，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浓烈的，冰凉的，划过喉咙，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烧意。
静夜之中，这一抹酒香幽幽地散发着它独有的芬芳，菊花香味被风吹得也淡了。徐凌摇了一摇自己手里的美酒，继续倒。
“你这里倒是不缺好酒，嗯……下次来，我就不带酒了，省得你惦记。”
他把一坛子的酒都倒光了之后，才坐下来，低声地说：“到现在，子嘉还没有反应过来。若非亲眼看见了你的墓，还真不敢相信。”徐凌的眼里划过一丝的莫名的神色，略淡的语气隐约带着一抹嘲意。
“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若是想死，早几年不早就跟着岚姑去了吗？当初不舍得两个孩子，如今就舍得了？一个孤女，一个幼儿，没人护着，只有活被人欺负的份。”徐凌说完后沉默了半晌。
“人死如灯灭，这些都不要紧了……”
徐凌低声地喃着，他忽而短促地笑了笑。
“要紧的是，你还没告诉子嘉……”
忽而，一阵凌乱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徐凌侧头，夜视能力极好的他，便看见了披着外衣、推门走了出来的陆清婉。
徐凌想自己应该稍稍避开来，不让别人看见的。但是看见这样睡眼惺忪的小姑娘，便觉得浑身的疲惫如山一般，涌了上来，一动也不想动了。
陆清婉提着灯，一路踏着光，来到了墓边。
四下一片宁静，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听到的间杂的嘈杂声，也消失了。只留下呼啸的风声，陆清婉蹙了一下眉，把手上提着的灯笼放在了地上，照了一下。
什么人也没有。
风一吹来，原来墓边上燃着的长明灯上，微弱的火苗熄灭了。陆清婉吸了吸鼻子，露出来的手冻得有些僵硬了。她掏出火折子，把长明灯再次点燃了起来。
她的膝盖半蹲在地上，脚上趿着的一双水红软底缎鞋，点亮了灯之后，整个人成一小团，蹲下地了地之后，久久都没有起身来。
地上的土，是湿的。
易灭的长明灯，刚才是亮着的。
沉默让黑夜更加寂静，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陆清婉感觉到心被提了起来，不敢再又任何的动作。心想着若是此时出声，屋内的青娘子能及时醒来吗？
忽而一声低笑骤然地传了出来，陆清婉深陷在地上的手抓紧了。
“笨。”
陆清婉从腰后被人揽住，呼呼的山风灌进了温热的脖子。她缩了缩脖子，浑身僵硬，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一只小鸡一样地被人轻松地拎了起来，男人有力的臂横在她的腰间，陆清婉嘴巴刚刚张开，便被男人用手捂住了。
“被人抓住了，才想到要喊，有用吗？”男人低低的声音传进陆清婉的耳朵里，同时因为身躯的贴近，一股墨香味也包裹住了她。
陆清婉心里绷紧的弦才松了下来，她以为……她以为。陆清婉用力地踩了男人一脚。
“你先放开我。”
男人也没怎么用力地钳制着她，只是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陆清婉话音刚落，便觉得腰间一松。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清婉没有好气地看着这个几乎要吓死了她的男人。
她的手还沾着地上的泥土，带着浓烈的酒味的，湿湿的。
徐凌掏出了手绢，把她的拇指一根根地擦干净了。沉默着不说话。
擦完了才肯搭理她。
徐凌啧地笑了一声：“半夜来做贼，当然是来偷香的了。没想到小婉姑娘如此上道，发现小生，连腿也拔不动了。傻愣愣地蹲在那……”
模糊不清的灯光下，徐凌一身的细葛的长袍，月色映着他明朗清隽的面容，眉宇舒展着，眼角睥睨着眼前的人，斜飞入鬓，透露出一份的落拓不羁。
徐凌看见陆清婉咬着唇不说话，补了一句：“笨。”
陆清婉脸被徐凌的话，激得涨红了。
她瞥向重新燃起的长明灯，看见了墓前多了一个的酒坛，便知道他嘴里说的话都是骗她的。
徐凌拉住了陆清婉的手，脸上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
“小婉莫生气。”
徐凌指了指那已经空了的酒坛子：“那种酒还有吗，很香。子嘉猜这肯定是小婉亲手制的酒。”
陆清婉当然知道这种酒很香了，它是用几种酒一起蒸出来的，光是味道就浓烈得令人呛喉咙，跟火舔过了似的。它还是后来又重新做了的上佳品质的酒。
陆清婉本来没什么好气的，但是看见他如墨深晦的眼，宛如深渊。他站在这山头之上，仿佛也融入了黑夜之中，无端地让人觉得有些孤单清冷。
她垂眸看见自己身上不知不觉被系紧了的衣服，浑身暖了起来，便咽下了嘴里的话，回到了屋子里提了一小瓶的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