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240宁静
夕阳的余晖从窗脚慢慢地舔舐到了书桌边，温柔地勾起淡淡的金晖，不耀眼也不炽热。桌上执笔沉思的女子，安静而又美好。写得累了，便托腮凝视，盈盈的眼中含着淡淡的微光，唇微微勾起，唇珠点绛色，淡若粉樱。从雪衫袖中露出的一截皓腕，白腻得耀人的眼。
青娘推开门来唤自家姑娘吃饭之时，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真是长得越发得像……她的外祖母。温柔浅笑，有一种岁月宁静，盛世安稳的淡然。
“姑娘，该去用饭了。”
陆清婉抬起头来，浑然不觉，天色已暗。她松泛了一下身子，纤腰，长腿。一连几个时辰呆坐着，也不觉得吃力，等干完了活，仍觉得精力充沛。
不觉半分疲倦。
青娘给她揉了揉肩，陆清婉才觉得酸疼得厉害，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青娘细细地说：“青娘这手法挺有几下子的吧，疼就先忍着。姑娘您啊，年纪小，坐久了身子容易生病，太劳累了伤神。”
说完之后，她手下了点劲儿推拿，把陆清婉弄得又疼又舒服。
陆清婉勾起唇笑着说：“若不是一直忙着这些事，咱们这会就该吃不上饭了。”
青娘瞪了一眼她，半天才说：“那也该劳逸结合，仔细些身子。这些日子，俺家的那口子也渐渐能上道了，让他替您当牛做马，奔走效力吧。”
陆清婉久久没有回声，过了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当初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奴才，原只想替家里分担些杂事。却没想他们在今后的这些日子，给她做了那么多事。
“青娘，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青娘想了一下才说：“还能怎么过，青娘不是曾同姑娘说过了么。入了镖局，接生意，走南闯北地押镖，押了十几年，去过好多地儿也吃了不少的苦。生意不好做了，又来了乡下过日子。”
说完之后，她自觉得有些敷衍，又补充了一句：“之前俺那口子是当兵的，不打仗了，被削减兵源了，才吃上押镖走江湖这口饭的。”
她笑道：“姑娘咋忽然提起这些了？”
陆清婉抿唇道：“只是忽然想听听而已。像我以前一直闷头刺绣，也不懂得赚钱，下地也种不好田。从来没想到会过上如今这般日子。”
在外笑脸逢迎贵人，在内侍奉公婆，私底下讨好相公，既无趣又沉闷，渐渐地把一身的泥土味褪得干干净净，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从乡下走出来的人了。
如今这样一直呆在乡下，跟这些村民混在一块，日子过得闲适又惬意，做一直想做的事，陆清婉再辛苦也不觉得累，反觉得特别舒心。打心底地爱这片泥土地，无论富贵繁华、无论穷困潦倒。
青娘收起了手，笑道：“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人，缘也该富贵。”
陆清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青娘一眼，模糊地“嗯”了一声。
留南村每户分了鸡鸭苗，很是消磨了彻底闲下来的日子。每日光是提着竹篓子去捉蚱蜢喂鸡鸭，都费了不少时间。
起初捉蚱蜢一点都不费劲儿，几乎随地可见。只要是没被啃干净的草堆边，一扑便是一长串，两只叠在一起的，一看便知是正在配种。
这般养了数日之后鸡鸭壮实了不少，便开始放出笼子散养了起来，让它们自个儿在附近山野里找食儿吃，每天喂早晚两顿便可，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陆清婉自己就在宅子了养了几只鸡鸭，这段时日她也看出来了：吃蚱蜢长大的鸡鸭，个头也更壮实些，长得也比吃米糠野菜的要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的。肉质结实，精神活泼，有劲儿极了。
这般放养了一段时间之后，田里的蚱蜢几乎被这群鸡崽子、鸭崽子给吃干净了。同时它们拉出来的粪便，也肥了土地。
只可怜了家里养的猪、牛素日里吃的野草野菜全都被蚱蜢啃干净了，农民也没有那么多的代替的粮食喂给它们吃，这些日子生生饿瘦了不少。
不过……下了几场雨之后，原本被蝗虫啃得满目苍夷土地，吸饱了水，野草疯长，欣欣向荣。农民种的青菜也长了出来，连吃了一个月的地窖存的萝卜白菜，吃得脸都发青了，终于有了别的青菜吃。
山里也有野菜也渐渐地疯长了起来，每天都有孩童进山里割野菜喂鸡鸭，喂猪喂牛。
家里养的这些鸡鸭，虽然很累，但搁在村民眼里，这可全都是长了脚的肉，整天都馋。好在，村子里的人都淳朴，偷鸡偷鸭这种缺德的事不会做。但扛不住从别的地方的人，浑水摸鱼，偷鸡偷鸭。
千防万防，防不住贼。
“好不容易才把鸡崽养这么大，居然被偷吃了，让你手脚不干净！”农户大娘操着扁担，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偷鸡贼，直把人打得满地找牙才肯停下手。
偷儿是从城里来的，城里没粮食吃了，饿出来的，没办法了才偷偷跑到了乡下，发现乡下人这日子过得居然比城里人还要滋润。不缺粮吃也不缺菜吃，还养了那么多只鸡鸭，真真是让人眼红。
原本在城里做着打铁匠的手艺活的，也挣了不少的银子，可就是买不起粮食吃。每日在食记的门口排队，总也轮不上他。只好打听了食记的掌柜住哪，到乡下来买粮食。
还以为乡下是一片荒芜，却不想，跟平时割完庄稼的农闲期没差多少。这个村子还养得起鸡、养得起鸭，养得起牛！
打铁匠顿时不是滋味了。平日素来高人一等的城里人，日子过得还不如乡下人。
夏大娘打完人之后，气得鼻子都歪了。
打铁匠被打得连连求饶，他不得已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银子，扔给了夏大娘，夏大娘脸色才好些。
“够、够了吗？”
夏大娘勉强点了点头。
打铁匠一喜，一只鸡，一两银子居然可以买下了。这农村婆娘，似是不知外边的物价被炒得多厉害了。
于是愈发地讨好着说道：“我这也是老久没吃过肉，快饿死了，一下子没给绷住。原想着吃完了就给大姐你赔钱，没想到——”
“大姐，你看这些银子，够买两只鸡吗？让我再拿一只回去。”
打铁匠给了一两银子。
鸡苗买来的时候才16文钱，卖个500文一只已经算是很多了。
夏大娘想都没想地撇过了脸，说：“咱们村的鸡，出多少钱都不卖。”
她说完之后，立马补充道：“你求谁，都是这样。”
这鸡可矜贵稀罕着咧，村里馋肉的农民，饿极了都没敢杀鸡杀鸭来吃。盖因陆东家说过，这些鸡鸭要好好地养着，留着它们吃蚱蜢。以后若还想种庄稼，就得好好养到过年。
村里能有今日的平和宁静的日子，多半是托了她的福气。她说的话，如今没有哪家不听的。上一次没听她劝的人家，庄稼全打水漂了，早就把肠子给悔青了。
打铁匠打蛇上棍，立刻抹眼泪大哭了起来，跪了下来：“大姐，你家还有粮食吗，行行好，卖点给我吧。一两银子半石都成，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我听闻食记的东家就是从你们村走出来的，食记的粮食我排队都买不上啊。买不到粮食，家里老小全都要饿死了。”
“哦，是吗？”一个柔曼轻妙的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
打铁匠转了个头，冷不丁地看见了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她穿着一身乌青色的衣裳，扎着两根粗粗的辫子，是随处可见的农村女孩的装扮。
头上除却一根簪子别无长物，自然地露出一段粉腻白皙脖颈，清澈纯净得跟山间的清泉似的，让人见之忘俗。打铁匠顿时三魂去了一魂，心神震荡。
整个人都被那微微上扬，柔妙的的嗓音给勾得失魂落魄，浑然不知所谓。